“是你吗?”他哽咽着喉咙,泛红的眼眶配合着几欲破碎的神情,我见犹怜,一时间倒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才是病人。
这下我彻底弄不清了。段少嬴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以为他会质问我到底演哪一出、嘲笑我被他捉弄得狼狈不堪、再不济也可以大笔一挥写两副挽联说“拿去备用”。
可现在他竟然哭了。
他竟然哭了!
我的心底升起一阵没来由的慌乱。
他怎么能哭呢?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无论我同不同意,他确实邪门地流下了泪水。泪顺着他有些清瘦的脸颊滑落,带着温度在我的手背晕开。其实这幅画面以旁观而言,并不难看,甚至可说他面色清隽,有几分凄美之态,但当时的情景之下,我只打了个激灵。
险些破功。
段少嬴见我有些反应,破涕为笑:“金宜,你认得出我了?”
我顺着动作的方向,干脆一个打滚滚到了床榻内侧,将自己拉得离他远些,口中并喊:“不要过来!刁民!来人啊,有刺客要害本宫!”
卖力的演出并没有吓退他,反倒让他更加得寸进尺。
身侧的床榻凹陷下去一块,段少嬴直接坐在我的床上,捉住我的手,薄唇很是用力的抿了抿,慢慢地说道:“我最近想了很多事,是我不好。那时太意气用事了。”
我这半边手臂,从挨着他的皮肤开始,向上直到肩胛骨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此时的月份白昼渐长,下午的天色仍亮。我在窗外照进来的一片明媚春光里,身上泛起阵阵寒意。
不对劲,他这是在试我。
段少嬴最可怕之处不在于心狠手辣,不在于雷霆怒目,反倒是他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模样,谈笑风生之间杀人于无形。他就像是一个你在路上偶遇的明媚大美人,一边对你开朗地抛着媚眼,一边顺便拿刀子把你给捅了,主打一个躲闪不及。
从前我还曾感慨,这样歹毒的人,很难想象有什么事情比他落泪时更恐怖。现在明白了,比段少嬴哭更吓人的是看他又哭又笑。
过了良久,他长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你若生气,大可以骂我恨我。”
我、哪、敢、呐。
我不仅不敢骂他,就连他刚刚那一下坐在我小腿上,把我的脚都压麻了,我都不敢吱声。
心中犹在惊疑思索对策,他又压低了嗓音,悠悠开口絮说:“你快好起来吧,我不惹你了,那时我只是气不过……你若是好了,我求陛下将晋州都封给你。”
他天然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我当然知道他在说谎,还是被这份精湛的演技微微触动了一刹。
我不曾刻意去看,但是他的眉眼弥漫着轻如雾气的哀伤,睫毛像一双死去的怀有剧毒的蝴蝶,死寂僵直地停息在漆黑的眼上,泪水像它们独有的透明血液,从身体深处渗透出来。
心猛地被这幅画面裹挟。
很少……见过他这般卑微。
奇怪,我一方面庆幸这是假的。一方面又有些失落,也许内心深处,我也希望有人能够真地会为我感到悲戚,那种如此真实而深刻的挂念一个人的悲戚。
愣神的功夫,他试探着再度执起我的手:“你醒着吗?”
果真是假的。
他又在试我。幸好自己迟钝,没有下意识作答,不过,假如我真的张口,大概能从嗓子里溢出一阵心跳声。
“来了来了,新鲜出炉的……”采月清脆的传唤一路渐近,她来得真是时候,也真不是时候。
早些时候我让她去找小厨房熬些酸枣汤喝,可是段少嬴到访突然,一时没能通知到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