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举止难免有些夸张,我毫未意识到自己几乎要贴到他身上去了。
离得近,对他的一颦一笑看得那般清晰;也因离得太近,他的形貌在视觉里变得模糊起来,面白似雪,双唇如花,渐渐化作雪地里的一瓣红梅。
我轻轻扬起脸,凑近他的唇,嗅了嗅上面涂抹的胭脂的香气,却见他面颊染上一片烟霞的颜色。
似是被我弄得有些局促,他轻咳了一声,将头转开,吞吞吐吐地解释道:“这是殿下掉的,看上去是十分稀罕的物事,殿下得小心拿好了。”
这一批乐师应该都是南梁入齐的乐府倌儿,说得虽是当朝官话,口音却与北方不大一样,因此我反应了很久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许是我们这样维持了太久,即便有醉酒的缘故也显得太过亲昵,高湛笑了一声,朗声道:“看来这乐师甚讨金宜喜欢,莫不如就请皇帝赏赐给长公主吧。”
席间又有几声应和,化解了场面的尴尬。
谈笑的功夫,采月赶忙将我搀扶起来,我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簪,好像是我的,好像是他的,稀里糊涂收起来。高肃和奶娘已经走去很远,停在门外等我,就赶快走了几步去找他们。
走出仁寿殿不远便是五楼门,从这里出去,能见到不少车马停在永巷。
初春的夜幕降临得早,现在至多只有傍晚,天却黑了大半。几个家仆揣着手坐在车前聊天、等着自家主子,车头不约而同挂了一盏灯笼,在暗色里贡献出一点火光。
采月不急于扶我上车,道:“奴婢听宫里的嬷嬷说,皇后娘娘有身孕,恐有闪失,这些日子宫中宵禁,夜间不许外出了。”
一路跟来的嬷嬷忙接过话:“确是如此,奴已命人收拾了镜殿几间屋子,长公主可去那边休息。”又对高肃奶娘行了个礼说,“镜殿要经过后宫里巷,世子爷不便出入,烦请移步去诸坊,找掌事女官置办住下罢。”
皇室男眷,除东宫太子,成年后多不得在宫中留宿。所谓“诸坊”,其实就是紧邻内宫修建的大小院落,功能庞杂,可作房或会客居所用,算得上是“外宫”。
这会儿高肃醒了,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听到嬷嬷这话,一下揪住了我的衣裳,借着酒劲犯浑,摇晃着手臂直嚷嚷:“我要同扶摇阿姊一起。”
我心中是有点不乐意的,就近住下多方便啊,不想陪他绕远。无奈拗不过小孩的倔脾气,最终同他一起去了诸坊。
马车颠簸了一路,我也在心里骂他骂了一路,迟迟到了过夜的院子。再看高肃,闹过之后睡熟了,奶妈早已恭顺地俯身到马车外候着,一停稳便将他抱走。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我正和采月与其他几个婢女就着烛火打雪蒲,高肃又醒了,被这边院子里的笑声吸引,循声来找我们。
他这时胆子大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腼腆了,摇摇晃晃坐在一旁看牌桌,噘嘴道:“我不会玩。”
一个婢女胆子大些,趁着他还醉的晕乎,揉了揉他的脸蛋,笑道:“不打紧,不会玩可以先看一看,我们几个也不会,这是正在看长公主与采月姑姑玩呢。”
另外几个婢女见他生得粉糯可爱,也争着来逗他。我看着他眼睛水雾汪汪地眨着,脸颊白润得像一整块冰皮月饼,其他人与他交谈,他也一一回应,不像之前专缠着我了,突然感到顺心了许多。
又丢了一会儿骰子,高肃忽然像想到什么,神采奕奕地问我:“阿姊,我听闻皇兄宫中,有镜殿、宝殿、玳瑁殿三宫,集天下之奇珍。你见过没有,是什么样子?”
我回想了一下,自己及笄那年镜殿刚好完工,但不多时我就搬入公主府了,没太在意这些。“也算见过吧。若非要评议,我反而不喜那里修缮,繁杂缭乱,从没细细观览过。”
他笑起来,又挣扎着跪直身子,趴在我耳边道:“阿姊,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也笑了,倒不是别的,属实是他这悄悄话声音大得连采月都听见。
采月咋呼着脖子,像只雀儿似的喊:“啊?不打牌了?”
耳畔被高肃呼出来的热气呵得发痒,我推开他:“不行,不行。说说就得了,没听嬷嬷说吗,男子不许入里巷,带你过去了,我不好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