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打算去云中避世,就必须预先处理好我作为外来人的身份与当地的关系,否则即便到了那边,恐怕也很难过一天安稳日子。
接下来的半月有余,我彻查了云中历年的账务和实录,更加直观地理解到了“豪强”一词所指称的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天保三年,东南村八乡械斗,置监督战,赏勇者百……人才济济。
天保八年,十月,北周一支骑兵来犯,夺官仓银粮三千石,被云中匪冦大败,匪冦夺北周军所抢银粮三千石而归;当地村族夜袭山寨,抢走匪冦抢走的北周军抢的官仓三千石……黑吃黑吃黑。
西北民风淳朴,云中名副其实。说句夸张些的,我现在若冒然去往封地,用不着那里的地头蛇出动,草原上膘肥体壮的兔子都能给我来两拳。
可怕,十分可怕。
我立即毫不吝惜地吩咐门人,以重金请三百青年志士,蛰伏云中以待命令。眼下公主府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再滞留邺城,以后也没命花,干脆全砸出去开路。
是日,习命在如山的竹简之中挑拣翻阅汇报:“殿下,线人送来的消息称,现任的置监舒硕私吞税粮,已过百余石。”
我认真想了一下措辞:“嗯……置监要那么多粮食,是因为喜欢吗?”
池白石道:“殿下,如此下去祸害无穷,后患无穷啊。”
我能不知道有后患吗,问题是知道了也没用啊,我现在只是有三百志士,不是有三万。
真是让人发愁,从哪里变出来些人好?请皇帝调兵?必然不可能,段摄还喘着气儿呢。
私下募集又涉嫌谋逆的罪名。这三百人在数量上已经很危险了,恰好卡在治罪与闭一只眼的边界,还全靠分散化管理才能瞒天过海。如果真要集结人马成体系地将云中豪强一锅端了,恐怕难上加难。
正一筹莫展,乔何又急吼吼地跑进来通信:“建昌她们要来探病。快将简收起来!”
简短一句话,意味着观众将至。不管在忙什么,公主府小剧场该马上开工了。
采月赶紧将桌面的竹简、信件揽起来,一股脑丢进床笫,又将我塞进被窝里挡着,周生梦十分熟练地从腰间摘下两枚鼓递给乔何、习命,接着几个人随她不知所云的唱曲开始奏乐。
我的堂姐建昌公主和安阳郡主一进门,就看到我在帐中舞。
我不敢下地舞,主要是因为屁股下坐着云中的密谋。
周生梦绕着我的床铺振臂呼道:“风萧瑟兮,天相倾倒,赖赖滚雷,地满八方。”她念着唱词,将点的艾草举到嘴边,猛地端起腰间铜壶灌了一口清酒,对着草叶喷出一道绚烂的火柱,“Iperatr Jes thaListening: All the nees t e!”
汉代以来,中原与西域的商贸往来频繁,魏晋南北朝人也会说一两句外语。可她的咒语里还夹带了几句梵、混古英、混不知道哪里,应是自创。
化再怎么交流融合,像这样学贯中西、博采众长的形式也是十分小众的。
建昌也被这幅高深莫测的场景唬得顿了一下,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震颤,观摩片刻,眉头又渐渐绞紧:“什么东西,乌烟瘴气的。”
周生梦双臂在半空僵住了片刻,似乎对锐评感到很受伤。为了让她开心一点,我找准机会抄起一旁的茶碗,从里面捞出两颗红枣朝建昌丢去。
啪叽,啪嗒。
随着黏糊糊的红枣拍在她脸上,又落到地上变成一滩枣泥,建昌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真没看出来,她也和周生梦一样是位人民艺术家,精通川剧变脸。
笑容没有消失,在二人之间进行了能量转移。
安阳见状忍不住失声恸哭:“金宜那样出落的一个人,怎的变成了这般境地?我听白太医说过的,可以多试试朱砂安神……你们别信这些鬼神,还是让大夫来治吧。”
开玩笑,让真医生来看病,我不就穿帮了吗?
有重情重义的安阳在,建昌不好意思发作了,只得表现得温婉大度,扭着腰身走到我身边,执起我的手,若有意无地漏出手腕一对金镯:“看到了吗?这是太后娘娘刚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