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自在是一本破败而厚重的,伤痕是他的斑斑墨迹。
他毫不吝啬地剖开他的过去,说得累了,也不再矜持,抱膝坐在床榻边,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稍作休息,又像分享至宝系数起搜集到的消息。
“别看我前半生不长,也结识过不少共患难的。据说清明神教的据点在这里,我就来了,试着投诚。”
他猛地想到什么,一拍脑门:“哎呀,对了。都有你了,我还去什么清明教?”
心自在朝我笑了下,与他初见时的轻蔑嘲弄、相谈时的苦笑全然不同,明媚而热烈,脸颊两侧在肌肉的牵动下弯出两道浅浅的泪窝。
“小公主,你考虑聘我吗?我精通理化,上辈子还是货真价实的医生哦。”
我既惊怜于他的磨难,又佩服他的直率与聪慧。
但时至今日,我去意已决,只能坦诚相告:“我的生活看似安逸风光,大概不会持续多久了。很快就会离开邺城,去一个偏远的地方。”
“别啊!”他闻言急得直接叫了起来,“天下异人千八百,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正常人,而且还大富大贵,你别抛下我啊!”
心自在扶住我的肩头,神情恳切。我被他拽得晃了下脑袋,他也因为剧烈的拉扯,身体感到吃不消,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唇上最后一丝的血色也被抽走,只剩一片苍白。
他居然将自己视作与我相同的立场,我感到好笑之余又有点儿感动。迷路的灵魂在历史长河里辗转至此,第一次碰见了同乡的旅人。
只是对面这旅人倒霉得有点儿过了头。
“你……”
我怕他说话声音再大一点儿就把自己累死,赶紧转移话题:“哎,你提到‘清明教’是什么意思?”
“清明神教。想来你不知道——你应该也发现了吧,自我们之前,再早几百年,可能就有人来过古代。可为什么历史在大体上却还没有如脱缰的野马一发而不可收拾呢?”
有心自在这个小百科知无不言,我对这个组织有了初步的印象。
清明教之来由,与其名字相似的“清明节”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是教派箴言“海晏河清,天下正明”的缩略。他们大概可以概括为一个由穿越者汇聚而成的联盟,宗教只是一个假托的说词。
多数穿越者在乱世中面临着极大的生存考验,像我这样生来便是皇室的幸运儿是极小概率的例子,如心自在那般被有权势的同类掳走压榨智力成果的可怜虫比比皆是。
心自在说:“难免有些偏激的阵营,大行残暴之事。清明教是恪守历史规律比较坚决的一方,专门政治此类事件。”
我心领神会:“明白,□□和□□。”
他又告诉我。北齐,或者说前朝东魏,曾经发生过一场巨大事变,其他穿越者组织称之为“清明动乱”。
十一年前,东魏一名执政的谋士,借着对历史节点的熟悉,妄图灭东魏皇帝登基,并得了一众穿越□□鼎力相助。
心自在谈起此事,不由得摇头:“那时我还在擂神教受苦受罪,听说过三言两语,只是听说啊,清明教前去平叛。两方人员加起来死了四千余人,多可怕。你们城内再算上外郭,有没有几万人?”
四千余性命,将近十分之一的人口了。
一方选择了人之皆有的权利欲望,一方坚持让历史维持原貌,似乎谁都无可厚非。但是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才终于得以让高欢乱权,高洋称帝。
值得吗?
我摸了摸脖子:“这清明教听上去也不像善茬,动不动就肃清这个,整治那个。依我看,还是相安无事为好。”
心自在劝我安心:“清明教属于比较自觉遵守秩序的一类人,雷霆手段不假,但相应的,他们对于保守的穿越者很宽容。只要不出乱子,就不动杀机,这些年里已经很安分了。”
“你说得对,不过我还是觉得危险。”我的生机一片大好,不必多惹麻烦。
既然普天之下还可能藏着许多见不得光的阴糟,云中之行有一个熟悉外界的人陪同是件好事。考虑到这一点,我答应了留他暂做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