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颖很意外,但她点了头,引着吴悯向离床边远些的地方走,免得吵着病人休息。
他们出了殿门,吴悯问她:“今夜还想看星星吗?”
邵清颖微微笑了笑,吴悯便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上了金瓦殿顶。
今夜的风比昨夜还要凉一些,他们并排坐着,头顶的星星隔着老远,闪闪烁烁的。
“殿下想与我说什么?”
“我猜想,姑娘这两日大约对涵儿的事感到古怪吧。”吴悯说道:“关于这一点,我想与姑娘讲讲。”
邵清颖挑眉,“殿下,这种事情你不必告知于我的,无论背后有何缘由,该做的事情我都会做。”
吴悯却摇了摇头,“我是希望姑娘听过之后能帮我劝劝涵儿,让他配合治疗。”
邵清颖:“……”这就是额外的价钱了。
“我与姑娘提过的,涵儿自幼身体差些,那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他常年抱病,父皇挂念,从前总是时常探望。”吴悯缓缓道。
“但在两年前,太医院内部查出来了点古怪。一夜之间,两名太医被发落,父皇动了大怒,便是从那时起冷落了涵儿,撤走了侍奉他的宫人,从此不闻不问了。”
“我事后打听过太医院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起因是父皇突然下令命人盘点药材,清查太医出诊和开药的记录,最后查出生辉殿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固定领取几种药,不经太医院药方配制,而是自行在宫中煎了服用……那几种药配制起来,可致体虚乏力。”
邵清颖默默听着,所以吴涵是从那时候起便对自己下药了?
可是,体虚乏力的药,就和今夜被她探出来的一致,也就仅仅是致人虚弱罢了。那他身上的毒作何解释?
“得知缘由之后,我想我能理解父皇为何如此动怒。”吴悯幽幽叹息一声,“父皇体恤涵儿的身子,多年来对他多加关爱,但骤然得知涵儿一直服用那种药物,父皇一定是觉得他的一片爱子之心被辜负利用,觉得涵儿用心不纯,故意想博得关注与宠爱。”
邵清颖无声地点了点头,她能理解吴世平,换作是她的话,也会如此评判吴涵的行事。
“涵儿认罪了,然后他便被冷落,连带着他的生母贤妃娘娘也备受冷待,父皇觉得她没能教养好孩子。”
“但贤妃很快再度诞育皇子,就是我的小弟弟吴照,她的地位稳固,父皇待她的态度有所软化。只是涵儿的处境却没能因此变好……”
吴悯望着生辉殿萧瑟的庭院,看着墙角枯了的树,还有满地的落叶沙沙被风吹着。
“如今两年已过,父皇再未召见过涵儿,生辉殿之景落败,就如他的地位岌岌可危。宫中之人无一不是拜高踩低的,他两年多没有复起迹象,早已没人顾忌他皇子的身份了。”
邵清颖轻声道:“所以,大殿下总是悄悄来看他,照顾他,连大夫也只肯请我这个新来的,因为我不知宫中内情,不会对二殿下另眼看待,怠慢了他。”
她顿了顿,想起初入宫时吴世平交待她的话,说是将皇子安康也托付于她。这话现在想来,倒是别有意味。
吴世平并没有大伙儿看到的那般不待见吴涵,不顾他的死活。
邵清颖隐隐觉得,这未尝不是一种保全吴涵的态度。因为吴悯谈话间屡次提及的一个时间点令她非常在意。
两年前。
两年前,柳朝阳进宫了,她顶替的是邵清颖,接过了本该由邵清颖执行的任务。
也许,吴世平毫无预兆地彻查太医院用药记录一事,就是柳朝阳奉风云谷之令在背后搅动的呢?
“涵儿这些年大小病不断,我以为是他底子弱,加之多年服药影响。我也替他宣召太医,请人诊治,但他们的态度很是敷衍,对生辉殿避之不及。”
吴悯侧头望向邵清颖,“柳姑娘,你是第一个与我说涵儿体内深□□素的人。我……很感谢你肯如实告知,不然我还会被蒙在鼓里,眼看着涵儿的身子一日一日地被拖垮。”
邵清颖轻笑一声,这就是他拉着自己诉说往事,希望她能劝解吴涵的原因?
吴悯不会真把她当成医者仁心的大好人了吧?
“柳姑娘,我很希望你站在医者的角度上劝一劝涵儿。”吴悯拜托道:“父皇的宠爱也好,宫中的人心也罢,什么都不比好好活着重要。他莫要行傻事……”
“这话由我一个外人说,真的合适吗?”邵清颖意欲推辞。
“我知道这有些为难姑娘,但我是病急投医,我实在劝不动。姑娘仁善,还请帮我这一次。”
“好吧。”邵清颖松口,答应了。
吴悯却看上去有些意外,似乎觉得她还应该再推辞一番。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露出笑意,郑重其事地与邵清颖道了句谢。
“不必言谢,医者仁心嘛。”邵清颖笑笑。
她答应了,自有答应的理由。若想她以大夫的名义去劝解吴涵解毒治病,前提是她这个大夫能在宫中安稳度日。
贵妃一事明日必会掀起轩然大波,届时宫中彻查,查出她今夜出诊生辉殿,有大殿下为人证,便可扫去落在她身上的怀疑视线。
今夜吴悯的到来出乎她意料,但未尝不是好事。邵清颖便当作是要回报证人,也无不可。
反正她只答应了要劝解,成功与否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邵清颖又充当好心人一次,在生辉殿守了吴涵一夜。吴悯是天快要亮起时离开的,说是怕被人撞见了他的行踪,索性避开。
她将吴悯送到殿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大殿下也挺不容易的。
没过多时,吴涵醒来了。他今日再瞧见邵清颖时,便不似第一次那般好似见了鬼一样,只是稍稍怔了一下,像是不习惯床畔守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