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心知肚明,此来妙昇寺,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为了宇薇蒙混出城找的借口。
“我只能送你到这么远,你带上这张牒吧。”驿站临别,我将伪造的商人之女身份证明给她,又感到此行不够稳妥,隐患颇多,为她捏了一把汗,“尽量走官道,虽然慢了点儿。但是能跟着官队商户有个照应。”
北齐目前还算太平,地处黄河下游,平原辽阔,谷物丰收。故不至于有响马乱民,可是人迹罕至之处,能发生的意外永远比想象中多。
“我明白。我是一路亲身走来的。论起来,兴许比你还了解齐国。”宇薇的性格不适合悲伤消沉,她骨子里的傲然冲淡了临别之时该有的失落,“小公主,反倒是你,长这么大应该从没出去见过外面的世界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诚然,我是笼中之鸟,偏安一隅。面对这个不争的事实,我并不觉得羞怯,反而希望得知如何更好地伪装。
“我也说不清楚。”宇薇说,“可能是因为你分外关心人的死活。不像这里多数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吧。”
听到答案,我却高兴不起来。这天我难得分外郑重地对一个人说:“我的确自幼从没离开过故乡。不过我相信,有一天我也会走得很远,而且到那时,人命对于我仍然重要。”
“随口一说的,干什么往心里去。”她将牒仔细地收在中衣夹层,看了我半晌,本来已经抬步转身,又蓦地折返回来,抚了抚我的脸颊,语调带着唱歌般的婉转轻柔,“你刚刚真漂亮,我还从没见过这样亮的眼睛。”
“别夸我了。”我退后了半步,忍俊不禁,又掀开遮住额角的刘海给她展示,“现在你还觉得我漂亮吗?”
不出所料,那道伤疤的狰狞效果在夜幕中也不打折扣,它真的很深切,几乎要刻进我的骨头里了。
看到伤口的一瞬间,宇薇短暂地失了神,“是这样啊……你一定很痛。”她喃喃着,又收敛了视线,冲我招了招手,“大恩不言谢,来日再会涌泉相报。”
我朗声说:“不需要报答。只求你回程路上,万一被官府抓住了,别把我供出来即可。”
没有应答,宇薇朴素的香云纱袍与雪白的马背黑白分明,一同消失在了夜色里。
妙昇寺山下只有一间驿站,自然不可能只接待皇室的客人。往来信徒,香火不断,下山误了时间,夜深了来不及返程,或者是预备着明日一早上山赶最早一班诵经,都有可能在此歇脚。
只不过长公主的房间比旁人更宽敞些,而且门外立着守卫。
我并不觉得累,便穿了采月平时的衣裳,和她一起在附近走动。在驿外一棵抽了芽的白榆树下,我们再次见到了心自在。
想来也并不意外,他曾提过自己入宫行医之前,暂住在妙昇寺内,今早出门时也说过要出城拿取行礼。
“殿下,这么巧啊,您也来了。”与我打照面的一瞬间,心自在眼睛亮了起来。
“嗯。今天出了点事情,总之很复杂。”
我看着他挽着袖子像狗腿子似的凑到我面前,那副架势就好像,若不是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他恐怕要动用毕生绝学给我捏捏膀子,忍俊不禁道:“你一个道士,还穿着南国的道袍,居然跑到和尚的地界儿住着,不像游方,倒像是乱入的。”
我扔给他一吊钱:“既然你在我这儿打工,拿去做两身普通的衣裳。”
扔钱时忘记了心自在的身体素质,他顶着肋骨上的旧伤,险些被钱砸得断过气儿去,脸上却洋溢出幸福的笑容,纤长的手臂揽着那一串儿铜币反复掂量:“嘿,真好,这么多,还这么新。我就没见过。可不舍得花了,等回去以后挂在床头听个响儿。”
我觉得很可乐:“要不你学周生梦,编成一串儿挂在脑门上,更方便了,走哪儿听到哪儿。”
提起此事,心自在却渐渐收敛了笑意,张了张口,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迟疑地问我:“你知道那名巫祝的来历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