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对不起。我总是忍不住说出伤人的话,我知道也许你已经忘记,但我一直铭记在心。那天骂了你,并不完全是你的错,我也没有尽到监督提醒的责任,对不起。你是个优秀的孩子,我相信你以后越来越好,年轻的时候谁不犯点小错呢?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祝你和你男朋友早日修成正果哦。”
这是李阿姨写给一个叫小的员工的便签,梁宇记得小似乎是工作室里职位最低的职。
是个二十多岁,看着很秀气的小姑娘。
“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有一个便签,还有这些,这个,是写给你妈妈的,还有给你的。”
魏有祺将五颜六色的便签递给梁宇,写给他的只有两张,但写给梁英的足足有五张。
“英姐,对不起,等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一定已经不在了。很遗憾,我尝试了很多种方法,还是没能逃离这里。我太饿了,拿着笔的手都在抖,眼睛也花了,但还好能记得字是怎么写的,……
“英姐,不要为我伤心难过,我走得很安详。虽然,我还有很多事情没能做到,还有很多理想没有完成,但是我能够接受这个现状,我的命,该在这儿了,……
“你也要找一个男人呀,不要自己硬撑着,两个孩子都大了,他们会理解的。有一个男人在,遇到事儿了起码有人帮你扛着,不知道你在家还安好么,外面的雨真大,风也好大,……
“真羡慕你,你们家宇那么懂事,静也很争气。我家南南太顽皮了,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他放在老家的,老人家能教养出什么呢,……
“英姐,我要走了……再见……不要介怀,不要为我伤心,人总会死,早死和晚死有什么区别呢,其实我想过,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还不如就这样死去,也许会有更多人记住我呢……
“我会不会上新闻呢?哈哈……开个玩笑。我真的走了……再见……”
纸上的字,从一开始的流畅,到中间的凌乱,再到最后一段一笔一划般的工整,好像一副远古流传下来的千年壁画,在歌颂阐述着不同时代的瑰丽和血泪,也诉说着李阿姨愈加孱弱衰败的身体和从认命、到挣扎、到释怀、再到无可奈何的心境。
梁宇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每一个人写下的这些便签,但此刻唯有这些糖果色的便签见证着李阿姨最后的生命。
她不仅走的很安详、体面,也很从容。
也许她起先挣扎、反抗、不甘、痛苦过,后来她认命了,释怀了,给每一个人留下了便签,并把这个办公室打扫得纤尘不染。
她还叠了上百个星星和千纸鹤,她别出心裁地用红笔在千纸鹤的翅膀上画了星星、月亮和花朵。
梁宇想,她一定是一边画,一边挂着浅笑。也许她还在听雨声,吹着风,惬意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张椅子上,像她以前开心的时候会做的那样,用翘起来的那只脚尖勾着高跟鞋,一副时髦女郎的模样。
尽管那个时候梁宇总会鄙视地想,这个女人又不漂亮,做那些动作能勾引到谁呢。而梁宇现在回忆起来,却是美丽非凡的。
薄薄的糖果色纸张,滚烫的。
“宇,不知道看到这封信的你,是多久以后了呢?来电了吗?停电维持了多久呢?让我来猜猜看。去年欧洲大停电用了一个半月,但在我们国家,救援时间一定不会超过一个月吧,我猜得对不对?
“好了,全当我猜对好了,那么我的尸体一定坏透了,说不定蛆虫都已反复存活了好几个轮回呢!哈哈……吓到你了?我想你不会被吓到吧,你胆子大的很。
“要好好学习哦,你妈妈养你们两姐弟不容易呢,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妈妈能再找一个,毕竟你们姐弟长大以后总会成家的,难道留她一个人孤独终老吗?这对女人来说太残忍了啦!
“帮我和静说,祝福她找一个优秀的男朋友,希望她结婚以后早生贵子吧。你们姐弟一定要好好孝顺妈妈呀,她一个人真的很辛苦呢。再见了宇、静,不要想念阿姨,因为阿姨也不会想念你们的,就此相忘吧,让我无牵无挂地离开这个世界。”
看完所有的便签,魏有祺再次没出息地哭了,还哭出了声。
连岳石峰的眼眶也红透了。
魏有祺瞪了梁宇一眼,“你是不是人啊,眼睛都不红一下。”说完吸了吸鼻子,鼻尖儿通红的。
梁宇道,“不是只有哭才能表达情绪。”
“那请问现在面无表情的梁大少爷想表达的是什么情绪。”魏有祺抹掉泪,把数十张彩色便签仔细叠好,放进一个干净的件夹里收好。
再将它们平整地放到背包里,准备带回去。
“面无表情的情绪。”梁宇淡淡道,阻挠了岳石峰准备封门的举动,“里面可能有遗。”
他之前没有注意,而现在发现了便签,那么李阿姨一定会给她的家人留下遗的。可能在办公室里。
所以梁宇戴好口罩、毛巾和手套,让岳石峰和魏有祺都避开,再次进入到办公室里,先将里面扫视一番,果然在桌子上看到一个醒目的件袋。
先前他只注意到了地上的千纸鹤和沙发上的尸体,以为桌上的件都是财务件,因而没有留意。现在看到那个透明件袋里,用红色笔记画着图案的A纸封面,才确定它真的是一封遗。
梁宇小心地进入办公室,他不想破坏李阿姨的葬礼现场。
好在黑色的疮斑都很老实,没有像虫子似的钻入他的脚下,毕竟黑斑上的真虫子已经死透,它是不可能动弹的。
梁宇顺利拿到了李阿姨的遗。被封装在透明的白色条纹件袋里,有一个用红色水性笔绘画出的卡通封面,是几乎辨认不出的迪迦奥特曼。
里面的A纸被订机仔细、整齐地装订好,梁宇先用酒精喷雾给它消了毒,才将里面的遗拿了出来。
这份遗足足七八页,字迹一开始很工整,到后来便凌乱了,再最后,字体已经不成型。
梁宇翻开它,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