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 10 章

轿车门阖上,一声闷响。 庭院里正在给植物浇水的女人拧上水阀,探头,下午安逸的街边有人依依道别。 她拉开栅栏门,放后辈进来,“男朋友?”年长的女性脱掉塑胶手套,“看着有点眼熟。” “我第一块手表,还是学姐陪我买的。”南钟瑞扶着墙,脚尖踩住脚跟,脱下鞋摆放整齐。 前辈兼上司端来茶点和调岗申请,边翻,不解问:“为什么突然想调去九院?” “学姐知道我的经历。”南钟瑞双手捧起茶杯,说,“我的老师在那里,我又做着这份工作,所以想去她身边,尽一点心意。” 前辈点点头,表示理解,按笔签字,“什么病?” “脑癌。” 前辈收好申请表,去厨房,“吃曲奇吗?生活苦的时候吃点甜,等下带一盒回去。” 曲奇里放了水果干,很有嚼劲,她慢慢咬着。院子里的树在开花,花太密太拥挤,缺少风致。 学姐向来不喜欢太过规整的东西,南钟瑞觉得这样也很好看,热闹又野蛮的样子。 两人喝掉小半壶红茶,前辈猛地“啊”了声:“是他啊,怎么就和他在一起了。” “去他的酒店吃饭。怎么?” “几年前因为他脸上的伤,大家都猜测是不是他的婚姻出了问题,所以他现在是离婚状态?” “嗯。”南钟瑞心里打退堂鼓,“他经常出镜?” “出席过那么几次走秀和庆典吧。要不是脸上的伤,媒体也不会好奇去刨根问底,他性格怎么样?” “比想象中好相处。”南钟瑞说。 “和他们家族史有关,被前朝整治过,资产被没收后温氏举家搬迁到南洋发展,摔过跟头就学乖了,总比别的老钱谦逊些。现在开心吗,和他?” “感觉他在做慈善。”南钟瑞挠挠头皮。 自卑的情绪她倒是不多。不论多显赫,在临终院大家都一样,一样地狼狈。 前辈大笑,“人是会遇到一些突如其来的喜欢的,别奇怪。可能他就是喜欢你这款生无可恋脸,爱情本来也没什么先来后到的道理,享受就好了。” 南钟瑞假装醒悟,摸摸脸,“颓丧脸比野心脸安全是吗?” 前辈好笑地站起,拍拍她肩头,“小南对自己一无所知啊。” 拿铲子培土,体力劳动时习惯放空脑袋,是难得的放松。 屋内女人提高了音量喊话:“你车卖了,要怎么通勤?九院太远了,你开我的车去吧。” “医院门口有地铁,挺方便的。” “你还差多少钱?” “三十万。” “那明年就能还清了,提前祝你赎身成功。”学姐开心地击掌说,“我留了瓶好酒,到时一起喝一杯,能用钱解决真是万幸。” 风忽然地一阵,将花瓣吹成雪。她看着,恍惚应了声“好啊”。 …… 心脏突突跳到了喉咙,睁眼,疯狂鸣笛的车疾驰而过,消失在夜色里。 她捂眼手摸索着,金属扁平状的物体被塞入掌心,将她吓一跳。 “你的手机。” “不多坐一会儿?”南钟瑞解锁屏幕,眯眼看时间。 “你在等,就不多留了。”车门边,男人折腰,含笑将一支加百列递出,“他们送你的,也很想见见你。” “谢谢,下次吧。”南钟瑞依旧婉拒,举着花吸气,“荔枝味儿?好漂亮。” “你好看。”亲亲她额角,温成绕过车头,坐回驾驶座。 她晃着只剩一格电的手机,“有充电器吗?” “有,给我吧。” 插接口时,他拇指误触到h键,作为最后应用又没有密码的相册,刺入眼眶。 血和伤口。 温成顿住,下意识抬眼看后视镜。 她无所觉地望着铸铁路灯,睡出印痕的侧脸,可爱安静。 若无其事锁屏,他放下手机,“吃葡萄吗,朋友自己种的,尝尝看?” 小小的果篮装得满当当,果香令人愉悦。 南钟瑞指甲才揭开一点皮,汁水就淌了出来,“滴地毯上了……之前的伊芙也是他们种的?” “对。”温成抽纸巾,示意她擦手,“夫妻俩在郊外有个果园,下次带你去玩。” 南钟瑞吃了两颗,“很鲜甜。” “晚上回来安全吗,我让司机接你?” <

> 她说“安全”,说“没关系”“不用”“太晚直接住那边”,温成便不开口了。 趁等红灯的时机,察言观色的南钟瑞凑到他耳后,拿手指戳他,“喂,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他一本正经,转而问,“小南会不会打架?” 南钟瑞摸不着头脑,“还行?但黑带五段我肯定打不过。” 温成跃跃欲试地扭头,“我和你拉练一下?” “……” 初夏中午的墓园,空旷寂寥。 浓绿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枯萎的花束陈列在墓前,季节并不因人的离去而停滞。 一身简便t恤和牛仔裤,南钟瑞提着东西爬上山,放下花,蹲身注视着墓碑上的男性,“今年我来晚了爸爸,您别怄气。” 背包拽到身前,她掏出一瓶白酒,再点两根烟,一根给爸爸,一根给自己。 “这边风景不错,就是价格有点贵。”四周杂草有点长了,她一边清理,想到什么随口聊道,“总觉得没脸见您,一事无成呢。” 攒了一肚子话,最后也只是略略打扫一遍,抽了根烟。临别前她说:“下次再来看您……您就,多保佑保佑您的儿子吧。” -- 九岁那年家乡的洪灾,带走了南钟瑞母亲。 父亲将她从安置点接回家,失踪的母亲躺在堂屋中央,蒙着块白布。 死物都这样子盖布。 父亲按住她想揭开的手,劝说:“妈妈泡肿了,她不想吓你,小南会生病的。家里不是有妈妈的照片吗,想她了就看看照片吧。” 她魂灵尚在水上漂着,口中应:“好,我照镜子也一样的。”她和秀丽的母亲容貌相似。 停灵三天后,母亲成为一罐灰烬,埋在了家后面春天的山坡上。 办完丧事父亲开始异常,家里物件在减少,父亲取回来一张存单,当着南钟瑞的面锁进柜子里。 春光明媚,他送女儿上学,两个人手拉手走了一路。到校门口,瘦得肩胛骨耸立的男人对女儿说:“进去吧,好好学习,听老师话。” 她预感到了什么。 跑回父亲跟前,拉住他的手挽留,“爸爸等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长大了。” 这一次,再一次,她目送父亲撇下她,独自去找母亲。 中午她偷偷跑回家,邻居们正七手八脚地把父亲从高高的房梁上解下来,放到母亲躺过的地方。 除却造了一半,被水浸泡过的新房,父亲留下的遗产堪堪抵掉外债。 她把母亲的首饰,家里的电视机,能变卖的都变卖,勉强念完了小学。 班主任知道她的情况,多有看顾,来家访时南钟瑞正在后山挖野菜。 环顾家徒四壁的屋子,老师问自己最优秀的学生:“小南怎么不来上学啊?” 她煮了一碗菜饭招待老师,“我想爸爸妈妈了。” 老师把野菜挑出来问学生:“这个,你吃多久了,肚子不痛吗?” “还好,痛一会儿就不痛了。”她心虚,请教无所不能的老师,“不能吃吗?” 老师将她带回教舍,照料了一段时间。 晚间躺在一张床上,她懵懂问:“爸爸为什么要死?” “你爸爸爱你,但更爱自己的妻子。”年轻的女教师将孩子揽入怀里,“他们感情好,所以他很痛苦,小南不要责怪爸爸。” 此刻她才切实地意识到,她是孤儿了。 没有人爱她了。 老师去过外面吗,山外面有什么,也有洪水吗。 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没有。 老师说,山外面有荒漠,有大海,有沃野千里。她叫学生继续念,学费的事她来想办法。 一个秋天,几个穿休闲装的人来学校拜访,小南低着头,发现他们鞋子都很干净,指甲也干净。 老师走到一个气质雅正的男人面前,笑着问候他们。 男人顺着老师的目光,看到了站在树荫下瘦弱的女孩子。 南钟瑞看到二人对话几句后,男人点点头。 傍晚他们一起来到小南家,男人没什么架子,和小南蹲着理菜,问了她一些问题,老师做了简单的两菜一汤。 吃过饭他告辞走了。 “没关系吗?” “没关系。”老师明白她的意思,说,“他叫萧怀悯,是东市的纳税大户,每年都要资助一些孩子。你好好长大成材,就是报答他和老师了

。” 萧怀悯陆续探望过她两回。 第二次来,小南手臂吊着石膏,磕磕绊绊地烧水泡茶。 “手怎么了?” 小南踩住凳子,翻柜子想找出几片茶叶来,“和亲戚打架。他们想要我的房子,说帮我盖房,盖好我再搬回来住。” 她敛着青紫斑斓的眼皮,形似艳丽的毒刃,“当我傻子。” 萧怀悯把小矮人赶出厨房,叼着烟帮她做饭,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颠着锅说: “我喜欢女儿,可惜生了个讨债鬼儿子,不如小南当我女儿吧。未川这臭小子看我不顺眼,将来我死了,他怕是一把灰给我扬了。还是女儿贴心,将来不怕没人给我送终。” 小南没当真,“您还缺女儿?”她一笑起来,荒凉的眼里像落满了星星。 “看眼缘的。”萧怀悯循循善诱,“所以你答不答应呀?” 他相貌堂堂,光看外表也讨人喜欢。 小南盯他,“你做了什么,让儿子讨厌?” 狡猾的大人笑嘻嘻说:“这得问他,他是个闷葫芦,小时候还算可爱,大了就不愿意和我交流了,我对他再好没有了。” 小南慢吞吞,“你是不是玩女人?” 萧怀悯嘴角的烟掉了下来,又手忙脚乱去捞,被烫到的模样透着愚蠢,女孩弯了弯细细的眉梢。 “你从哪里听来的话?” “邻居骂人。” “怎么骂的?” 不堪入耳的话听得萧怀悯直皱眉。 很快,征得她同意,他帮小南办好了转学手续,见她路上一直向后张望,便安慰说:“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先住住看,不习惯我们再想办法。” 萧家漂亮的复式独栋,满足南钟瑞对家所有的向往与想象。 花园美丽,高雅大气的欧式家具,女主人高傲的眼神宛如城堡里的皇后,冷冰冰的。 她悄悄和萧怀悯说想寄宿。 萧怀悯坚决不同意,“我接你到身边是想照顾你,住学校是怎么回事?和你同龄的孩子体重都八十斤了,你几斤?” 他还把小矮人拎起来抖了抖,嘲笑,“瞧你,翅膀还没硬呢……”小南反射性踹了他一脚。 萧怀悯放开她,拍掉灰,“五年后你考大学,我们朝夕相处的机会只剩下这么几年了。” 小南生无可恋地抗议:“我不是小鸡仔,你能不能别拎来拎去的。” “我养的嘛。”他厚颜,语气亦是新奇,“我养的女儿,我的。” 萧家一日三餐有保姆掌勺,女主人不知道上没上班,小南放学回来她都在,无所事事的样子仿佛幽灵。 她喊萧怀悯“叔叔”,喊女主人“阿姨”,阿姨一般懒得配合表演。 到底她是乞丐,吃穿住行靠施舍,寄人篱下的那点冷漠和白眼,反倒让她安心。 萧未川大她数月,没有他父亲说得那么难以相处,小南叫他“哥哥”他会点头。 吃过晚饭,萧怀悯将孩子们赶到外头,叫儿子带小南散步消食,熟悉环境。 小南折一段杨柳,甩来甩去抽飞虫,她动作敏捷,准头极好。 穿卫衣的萧未川戴着耳机,不远不近尾随,时而侧目,拉一下她胳膊,避让横冲直撞的车流。 营养不良又贫血,小南直到高中才来初潮,那天周六,萧怀悯和妻子出门应酬了,她只得去敲萧未川的门。 “没锁。” 南钟瑞腰际系着外套,推开门,问桌前俯着的背脊,“哥哥,阿姨的卫生棉放在哪里你知道吗?” 萧未川石化般僵硬数秒,放下,同手同脚向她走了两步,又停住说:“三楼主卧的卫生间,找过了?” 她不好意思进夫妻俩的居所,“你帮我找找,可以吗?” “让开。” 堵在门口的小南后退,萧未川那架势简直像夺门而去。 棉拖的声音咚咚咚重重踩过地板,他飞快下楼,垂着眼将东西一股脑儿塞给她,“这个?” 小南道谢,他“哐当”一声合上门,差点撞上她鼻子。 萧未川有过青涩的、朦胧的,让她想要发笑的瞬间。 而萧怀悯最初在她心里,意味着庇护,怜悯之心,远胜将她抛入深渊的爱情,代表了美德,是抬起头来见到的霓虹。 有的爱,是自由;有的爱是同生共死;而萧未川的爱,是撕咬。 南钟瑞无法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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