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将军府。
元哲与戎狄在前厅端坐,听着参军邢昭言述围剿伏虎帮一事。
“竟一个都没带回来?”戎狄沉着脸,开口便是责备。
“他能囫囵个地回来,就不错了。”元哲眉头紧锁,眼中尽是担忧,“德勋被扣在国都……是哪里出了错……”
邢昭欲言又止,悄看向旁边落座的都护将军。久经沙场又默契十足,收到眼神示意,才大胆说道:“像是陛下生了疑。”
元哲凤眼一抬,射出凌厉的光:“怎么说?”
“属下到洐州,虽带了两个心腹,用的却是洐州的兵。赵德勋不一样,他带了一小队的青州士兵。”
“这本王自是知晓,早就让他带了信去。郑老将军见到信,自然会奏禀圣上。断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
戎狄武将出身,本就不擅推算弯弯绕的心思。可这么多年,也了解天子心眼小的事实。听到这话,不由得联想起来:“会不会是,怪您先斩后奏?”
“事急从权,向来如此。”
“就是向来如此,才容易……”见亲王瞪眼,他将后半句生咽回去,转头看向邢昭,“你先下去吧。”
厅中仅剩二人,他起身斟茶,语重心长道:“早几年,柳纪纲问过我,若殿下您存了旁的心思,我们做臣的,当如何自处。我只当他醉酒胡说。现在想想,他该是早看出了天子多疑,想叫我规劝殿下。一次两次,尚可说事急从权。若次次这般,是不是,算越权了呢?”
戎狄的话,叫元哲心里一寒。
风雨飘摇之际,若不能齐心,又如何抵御外敌?
原以为这般行事,天子迟早能懂。却不曾想,自己的“独断专行”,在戎狄等人眼里,已属越权,在柳纪纲等老臣心里,更是不堪。
倘或整个青州军,都是这般想法,谁还将天子放在眼里?
他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咳嗽起来!
“殿下!”
元哲抬起胳膊,不让戎狄近身。一张脸由铁青转到通红,放下衣袖时,又缓缓恢复平常。他清清嗓,喃了一声:“拿纸笔来。”
提笔恭敬写下“皇帝圣安”,接着是一番寒暄问候。欲将赵德勋一事细细分说,却突然愣住。
先前的信,已尽数讲明,此番再谈,怕是没了意义。
墨汁滴落,染污了信纸。元哲攒眉凝思,撤换纸张,复写寒暄,后接反思之语,极尽谦卑,字里行间透着诚惶。
他直起身,望着满纸墨痕,虽道尽“悔”字,却觉得荒唐至极,无奈地笑出了声。干脆写道:“后辈能人,如有类臣胜臣者,皆可委以重任。臣愿做乡间老农,终日与稻谷为伴,再不涉朝政,以安圣心。”
“殿下!”戎狄站在身侧,看得惊心,忙提醒道,“这可说不得!”
他怔住半晌,平复心绪后长叹一声,再次撤换纸张。
“干什么的?”
送信的小兵,望见巡城的孙平,连忙下马行礼:“送信。”
“送哪里?”
“亲王手,上呈天子。”
“嗯。”孙平背过手去,“且去吧,莫要耽误了。”
那兵上马疾驰,当晚被截杀,信笺也被人搜了去。
孙平烧了信,看着手下将尸体丢进深坑,问道:“那太监埋哪了?”
手下未言语,朝旁边指了指。
他搓着腰间圆玉,稚嫩的脸在月光照耀下,透着几分阴狠。片刻后,只淡淡说了一句:“后面的埋远些,太集中,容易招野狗。”
骤雨来袭,连下了两日。
第三日稍稍放晴,巡城的兵猛然发现,伏山坳口有人活动,当即上报。
参将邢昭带着一支小队,钻入山林查看,见一小撮人,在坳口生火做饭。男女老少皆有,最小的尚在襁褓之中,各个瘦得皮包骨。防身所用的,不过是些削尖的竹木,并无多大威胁。
可两军交战之处,从哪儿冒出的百姓呢?
邢昭思索不明,亦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命人时刻守着,自己返回城中汇报。
“三十五个人,多老幼妇孺。壮年八个,却也是面黄肌瘦,只能勉强打些野鸡野兔。多有打不到的时候,只能吃些草叶子。”
“从哪来的呢?”戎狄百思不得其解,“前几日还没有动静……”
元哲背着身,低垂的眼眸涌动着不安,突然问了一句:“有国都的消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