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临虽然不敢反驳陵越的话,但待陵越离开后,对着百里屠苏又是一顿冷嘲热讽。这次倒还聪明些,没牵扯上执剑长老,百里屠苏也就当没听到,转身便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嗷——”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叫,一只黑白相间体态肥硕,顾盼间神态绝似芦花大母鸡,半点看不出海东青气势的肥鸟盘桓着在百里屠苏的身边绕飞一圈,然后落在了一旁的树上。
百里屠苏微微一笑,素来冷凝的精致面容刹那间仿佛变得鲜活起来,声音里也有了些温度:“阿翔。”
“嗷嗷。”名唤阿翔的肥鹰在树枝上蹦跶两下,忽闪了两下翅膀,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爪下的树枝发出细微的不堪承受的声响。
百里屠苏神情柔和,道:“阿翔不用担心,我并没有难过。”
“嗷——!!”阿翔高声鸣叫,绿豆大的黑眼睛炯炯有神。
百里屠苏沉吟半响,复而摇头道:“不可。阿翔上次在陵端头上……方便……惹得陵端四处打鸟,着实是阿翔思虑不周。若非师兄出面,这天墉城的鸟儿得要受到牵连了。”
“嗷~”
“好了阿翔,我……”百里屠苏的话声一顿,霍然看向一个方向,厉声道:“谁在那里?!”
那个方向,正是茫茫的云海。
百里屠苏眉目冷峻,目光在那里梭巡片刻便忍不住蹙眉,自语道:“莫非是错觉?”转头看向将树枝压得“咯吱咯吱”直响的肥鸟,道:“阿翔可有看出些什么?”
“嗷??”阿翔偏头,拍了拍翅膀。
“也许是这两日噩梦不断以致精神不济吧。天墉城设有结界,有魇魅潜入便已经是例外了。”这般想着,百里屠苏压下心底有些莫名的思绪,手指下意识摸上自己的颈部。
微凉的指尖触到的是顺滑的羽毛——他颈上一直带着的银色璎珞圈如今挂着的是阿翔的几根尾羽。在乌蒙灵谷之中,这种羽毛饰品很是平常。但事实上,挂上这几根羽毛的他很是别扭了一阵,这件东西本不该这个样子,可偏偏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虽说百里屠苏记不起这璎珞究竟是何人所送,但他却心知这件饰物对自己极为重要,想来那位送他这件饰品的长辈平日里对他也是很爱护,每次摸到它的时候,心中总是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百里屠苏敛去眸底复杂的思绪,抬头道:“走了,阿翔。”
“嗷。”阿翔高鸣一声,随着百里屠苏走去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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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百里屠苏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那片云海涌动的速度骤然变快了许多。片刻后,白云向着两边散去,留出了一条足能够容纳两人通行的云路。
有两人,一男一女,自那云海中走出,衣袂飘然,有如九天之上的神明。那女子一身雪缎绣展翅青鸾百褶裙,外罩玉色烟萝纱衣,雅黑的发挽起,仅拢一枚白玉扇形梳,只见她眉目绝艳无双,正是青玉坛善法长老黛青。
而他身侧的男子,凤眸修眉,气质出尘,一身杏黄色广袖长衫,不是长琴又是何人。
长琴默然望着百里屠苏离去的方向,静默无言,薄唇无意识抿成一条直线。
黛青眉眼含笑,但眸底却藏着几不可察的嫉恨,柔声道:“少恭待那少年还真是好呢。”美目中光华流转,“就是不知道那个肇临还能活上几天了。”
长琴瞥了黛青一眼,没有说话。
一夜将修为提升从地仙境界提升到玄仙,长琴本打算离开渝州巡个灵力充沛的地方闭关来巩固境界。谁料清晨刚推开门就见到自己一直避之不及的黛青。
他本想着随便应付两句便离开,毕竟此时刚至玄仙境界,黛青金仙修为又不知有着怎样的底牌,不好撕破脸皮。谁料那个女人甫一开口便道,她三年前在衡山发现了一处山洞。
长琴立刻便想起前身曾经在衡山的一处山洞中刻下了千年渡魂的点点滴滴,也正是在那里,百年之前,前身遇上了蓬莱公主巽芳。
长琴虽然面色不变,但心中不悦至极。自他成为欧阳少恭开始,他便一直极力避免前身的过往,就是黛青拔光了前身在青玉坛中种下的,用以思念巽芳的君影草,他也不曾说过半句。
因为,当时的长琴在见到那满树的凤凰花而不见一株君影草的时候,心中骤起的愤怒足以令长琴心中忌惮。
他用着欧阳少恭的名,但他要过的是属于长琴的人生。本来就因为那多出来的因果业力而不悦,他可不想连什么爱恨情仇一并承担下来。
毕竟,当初的巽芳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蓬莱术法精奇,寿命还漫长,万一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长琴对那位记忆中的公主着实没有半点兴趣,也不希望她哪一天突然出现唤自己“夫君”。
至于眼前这个女人,长琴心中忍不住冷笑连连。看来前身的麻烦事,还真是不少。这样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说法,当真还是当初那个为长琴所厌恶却忌惮三分的女子?
随着这个女人轻柔却造作的言辞,长琴的耐心越来越少。往日里他还能敷衍一二,但他现在境界不稳,全靠元神压制伪装成平时境界,否则此时雷劫已降。修行本就逆天,更何况居于九霄之上的天皇既忌惮人族却又利用人族。人族修仙要靠雷劫淬炼方成就仙体,而仙人晋阶同样伴随雷劫,其凶险程度更甚以往。长琴修为是连晋两阶,雷劫叠加之势不可小觑。若是万一被天道发现了他这个被神树气运所掩藏起来的异数,他不确定这雷劫是否会变成九九天劫,甚至是十二色雷劫。
说起来,洪荒中本就没有所谓的雷劫。这天地间的第一道雷劫,还是最终一战中,天道特地劈给他这个十恶不赦的准圣乐神来着。
就在长琴决定敷衍这个女人两句便抽身离开的时候,黛青接下来的话便使得长琴面上笑容一僵。
她说:“少恭遗失的半数魂魄,焚寂的剑灵,前些日子倒叫黛青先一步寻到了。”
当黛青说她是靠着能够入梦食梦的梦貘寻到焚寂踪迹的时候,长琴心知她没有说实话,但他真心觉得,这个方法是个被他固定思维所忽视的好办法。
洪荒不是没有这种以梦为食的妖兽,只是实力太过低微,最过顶尖的存在不过太乙玄仙的修为,还是在洪荒巫妖交战的后期,太乙玄仙几乎成了不上不下尴尬修为的时候出现的。这种妖兽虽有入梦之能,但本身不能窥视比起本身实力高深存在的梦境,在妖族中真正是半点地位也无,也难怪长琴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而当黛青说承载了他半数灵魂的韩云溪改了名字,还成了昆仑山天墉城执剑长老紫胤的二弟子时,长琴绝佳的记忆力使他想起了在青鸾峰与紫胤那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时,紫胤颇为忧虑地谈起他那个天资出众但命运多舛的徒弟。而对自己手段相当自信的长琴压根就没想到,紫胤口中煞气缠身沉默寡言的弟子便是曾经的韩云溪,那个活泼好动一日不得安闲的韩云溪。
他早该想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道理。因着紫胤那张冰块脸,小云溪被冻成冰山脸也实属正常。长琴勉力压下翻滚的思绪,兀自想到。
可当他真的看到如今的百里屠苏时,连长琴自己都未曾发觉,压抑在心里的茫然。
是的,茫然。
出身洪荒,万物莫不尊崇天道,更何况他是应天道而生,天命乐神。但他决定算计巫妖二族,算计天道的时候,他的心中都不曾有过半点犹豫。他生来如此,本心坚定,他不为所谓天道圣人的不死不灭有过半点动摇,无论是自爆还是奏响凤来五十弦,没有人能够动摇他的意愿,他从来都是走在自己的路上,不曾偏移亦不曾回头。
茫然,这个词哪怕他换了个身体,那也不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可他如今不仅茫然,而且犹豫。
被这两种情感撕扯着,长琴如今维持的,只有面上的平静。
多可笑,亿万年来不曾动摇的本心,竟然会因为区区一个人类,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纠结的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