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天墉城。
寅时刚至,百里屠苏便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色暗沉,树影婆娑,唯有远处天际有着稀薄的微光。曾经不拖沓到卯时绝不起床的他,在天墉城这九年的时间里养成了几近严苛的作息,每日不到子时绝不入睡,每日寅时刚至便起床洗漱,随即开始一天的剑法道术的修行。
百里屠苏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放置在枕边的焚寂断剑,黑色的眸子里满是复杂。随即他起身换上白紫相间的天墉道服,出门打水洗漱。
由于他体内煞气的缘故,师尊紫胤真人特地将他分在一处独立于弟子房的房间,此处也算得上是人迹罕至,不像是弟子房那边,打水时需要排队。
这也算是独居的好处吧。百里屠苏有些自嘲地想着。
昆仑山天墉城如今在正道门派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宗派,门内等级分明。掌门之下设有威武妙法戒律凝丹和执剑五席长老。众位弟子又按资历修为分为执事修行入门和外门弟子。
门内弟子能够通过修为的晋升而逐渐从外门升入内门修为等,若是一朝被长老看重便会成为执事弟子,日后便是下一任长老的候选人。在这样一个讲求实力的门派中,唯一能使自己站稳脚跟的便是实力。
比如他的师兄陵越。论资历,陵越修行时间区区十数载,远不及一些在门内修行数十年的弟子,但他是执剑长老的首徒,无论是修为实力还是为人处事,门内上下哪个不赞一句,故此,他为天墉城大师兄,隐有下一任掌门之势,无一人有异议。
而百里屠苏,他的处境要差上许多。
并非说他实力不济,事实上,真正得了执剑长老剑术真传的,当属百里屠苏。只是,他体内煞气纵横,朔月之时神智不清,平日里更是被师尊勒令不准与他人一同习剑,不得与他人动武。
于是,本来就因为他是五位长老中最超然的一位紫胤长老的徒弟就引得他人嫉恨,而他又因为师尊的命令不得动武,无法展现自己的实力,使得他在门中更是受到排斥。如百里屠苏这般面上虽冷但内里却十分柔软的,只要相处久了,师兄弟之间的感情自然就不会那么紧张。偏偏他不似其他弟子有道名,不似其他弟子那般住在弟子房中,不似其他弟子一般一同练剑,太多的不同只会给他招来更多的排斥,而这种排斥在五年前他在比剑中重伤了大师兄陵越后更是激化。
面对师门长老弟子的责难,得知一向待自己亲厚的师兄因自己五内俱焚,重伤不醒,更是险些丧命,无论当初比剑的缘由为何,百里屠苏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这么多年来,五年前的时候尚且会分辨两句,五年后面对责难挑衅,百里屠苏唯余沉默。
洗漱完毕,百里屠苏拿起焚寂剑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开始了每日的练剑。从空明剑到太虚剑,剑由慢至快,最后几近化作一道流光。剑光绚烂,更是含着一股森然煞气,令人不敢小觑。
将师尊所授剑术一一习过,百里屠苏收剑而立。往日里,他温习过剑术之后便会前去剑塔向师尊请安,但是今日,百里屠苏只是站在远处,遥遥望着剑塔的方向,眉目间竟带着一种黯然晦涩。
如今师尊正在闭关,并非往日为了参悟而闭关,而是,为了养伤。
因为他!
两日前,他本来像往日一般修习术法之后便就寝,谁料,梦里那幼年时的梦魇再次降临,无数个血腥的画面依次在梦中出现,玩伴的血,亲人的血,组成了将他的精神推向崩溃的噩梦。若非大师兄发现自己的不对劲而禀告了师尊,怕是他的精神会永远在魇魅设下的梦境中徘徊。
百里屠苏不知道在这天墉城的层层结界禁制之下,魇魅这等妖物怎会在此出现。但事实是,它偏偏出现了,还引得自己的煞气在并非朔月之夜中发作,而师尊为了解救自己,不惜魂体入梦施展镇魇之术,虽灭去魇魅,却也遭其邪气侵心,不得不闭关静养。
百里屠苏抿唇,他似乎总是带来不详。身边的人,那仅有的几个为他付出真心的人,一个一个因他受伤。师兄,师尊……那下一个是谁?芙蕖小师妹?或者是一直陪伴自己的阿翔?
握住焚寂的手,越来越紧,指节间,白骨清晰可见。
这时,一个身穿天墉道服的年轻弟子向他走来,平凡的五官上是显而易见的,对自己的不满忿恨。
百里屠苏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掠过些许无奈。这天墉城看自己不顺眼的大有人在,但因着师兄的警告却还执着地前来挑衅的,陵端是一个,而这肇临也是一个。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辈分上的师弟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他抬脚,准备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虽然百里屠苏对着这种挑衅一向沉默以对,甚至有时还主动退避三舍,但是,有心来寻衅之人又怎会为这种态度而息事宁人。
果然,百里屠苏的脚刚抬起来,那个名唤肇临的弟子一个抢步堵在了他要迈步的地方,恶狠狠地道:“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没有说话,漆黑的眸子直直看向肇临,虽不言语,却也没有再离开。
不知为何,本想着出口恶气的肇临被那双黑得几乎透不出光亮的眸子直直看着,他的气势就已经短了三分,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心虚。但他人已经来了,且叫住了这个自己又羡又嫉的人,这般退却,他肇临丢不起这个人。
肇临下意识偏开了目光,但语气仍旧是带着嘲讽嫉恨,道:“百里屠苏,你竟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呆在天墉城!执剑长老虽然闭关了,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事害了长老!!”
百里屠苏没说话,面上半点起伏也无,唯有他自己方才明了,自己脊背的一瞬间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