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淡漠, 似乎只是随口一句。
然而听在颜清耳中却让她微微一震,这声音她暗暗想过, 记得极是清楚。只是不料会在这种情形下突然与他见面, 真又是狼狈之极,因紧抿着嘴唇, 一时没有转身。
这功夫,谢家姐妹已看清说话的人——就在她们右侧的松林旁站着个披松绿色披风的男子。他手里拿着卷,多半在那儿有一会儿了, 因衣裳颜色与松林相近,先前没注意到。
谢明芳手腕被石子打了一下,身边的婆子便先道:“哪里来的不知礼数的东西, 敢对我家小姐动起手来了!”
谢明容也皱了皱眉。
那人上前几步, 卷略一指还被人摁着的瑞雪,道:“人家的丫头你们越俎代庖的教训, 谢家的礼数教养也是叫在下开眼了。”
一句话噎得那婆子哑口无言, 忙用眼神朝谢明容请示。
谢明容脸上没什么表情,示意把瑞雪放开, 又冲颜清颔首以示歉意, 这才转过脸道:“未请教这位公子是?”
那人便揖了揖手:“陆瓒。”
颜清身子绷得更直了。——果真是他。
谢明容点点头, 又问:“陆公子可是京中人士?家住哪里?”她一个闺阁女子, 上来就问这样的话,总有些不妥, 但谢家人都见惯似的, 不以为意, 只轻蔑地看着陆瓒。
颜清在一旁却是暗叫声“不好”,她是清楚谢明容的,此时不发作,又问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是要弄清陆瓒底细,以期报复。陆瓒才刚入仕半年多,若是得罪了谢家……前途恐怕就完了!
想及此,她再顾不得旁的,忙抬头冲陆瓒使了个眼色。
陆瓒正也看向她,眼神极轻。仅一眼,颜清蓦地脸红了,微微低了头。
陆瓒眼神扫回来,不疾不徐道:“陆某祖籍江西,如今在京中任一小官,暂居官舍,谢小姐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谢明容冷淡一笑,又看了看颜清,没再多说,转身带人走了。
不消片刻,山上只余颜清、丫头瑞雪、陆瓒三人。颜清垂着眼,瞥见陆瓒青色的衣角被风吹起,他就那样站着,似乎没有立即走的意思。
瑞雪擦了几下脸,过来颜清身边。颜清抿着唇,屈膝福了福,先开口道:“谢过陆公子。”
半晌,没人应声。
颜清不由抬眼,却正撞进一双寒星似的眼眸里——陆瓒斜踏半步,正偏头看着她。那眼神似关怀似问询,一下叫颜清心口狂跳起来。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红着脸又施了一礼,匆匆便要走。
陆瓒却在她身后唤了声:“颜姑娘。”
颜清脚步微停,咬唇转过身来,见陆瓒略抬下颚,朝她这边示意了一下。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登时更尴尬了——方才推搡间,她的短襦不知怎的脏了一大片,衿带也有些开了。颜清忙一拢衣裳,既难为情又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陆瓒并未多言,只随手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递过来:“先披上吧。”
颜清手指触上柔软的布料,感到那上面仍留有余温,不禁踡起手指抓了抓,低声说:“谢谢。”下山前想起来什么,又忙问:“不知陆公子在何处下榻?明日衣裳洗干净了我让人送过去。”
陆瓒摇摇头,倒不甚在意:“我明日一早便走了,颜姑娘不必如此麻烦。”
明日一早就走……颜清低垂着眉目,将身上的披风抓得更紧了。
日暮。
谢明容倚在暖榻上,旁边的小丫头帮她剥了一碟松子,她闲闲地拈了几颗吃了,正贴身的妈妈进来与她回话,她便坐起来些,问:“东西他可收了?”
那妈妈点个头,回说:“收下了。”
“他没有说什么?”谢明容又问。
“收下东西的时候倒颇痛快,什么也没说。”那妈妈凑近些,“只是我走时,他说有几句话让老奴带给小姐。”
谢明容挑挑眉,又捏了几颗松子儿,示意她说。那妈妈便学道:“他说今晚请小姐早早歇下,莫要有甚动作。颜家姑娘那头是做暗线用的,他自有分寸。要是小姐执意,把人逼急了,闹出个好歹来,他可就……不管了。”
谢明容面色攸然一沉——陆瓒倒还与她拿乔上了!
她确实是打算在‘事成’之后过去,颜清毕竟是颜家人,她得切实将把柄握在手里才能逼迫她做事,但显然陆瓒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