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选南也是谨慎的,他并没有被众人的议论迷住,他时时都提防着。因为他知道一个人是条龙,三个人是条虫的道理,而且钟向尧又是从来不懂精打细算的人,朱麻子大话连篇,除了做面技术和机械维修上而外,估计其它方面是不可靠的,这得要靠自己以已之长,克他们之短。他不想输,不想在秦正高眼皮子下面输,这样一想,他自然而然的就成了这个厂的“厂长”。
在他的严格计划下,他们的面条终于建成并开始生产,全部费用花了两千一百元。低于陆选南的预计,钟向尧也很满意,暂时拖欠的费用有五百多,就没再次去贷款。朱麻子调试机器,现场培训做面的技术要点,两家人人人都很快成为“技术人员”,经他一指点后,大家做出来的面条和“自学成才”做的简直是两回事,达到了可以上市卖的级别了。
第一次面晒干出售的的时候,陆运红正好在家里,他帮着记帐,来买面和换面的人除了本生产队的,其它生产队的也有,这天共卖掉二百多斤面条,还换了三百多斤小麦,平均算下来,赚了十五元。虽然不算多,可它是这么多人这么些日子来见到的第一笔赚账,而到现在,秦正高他们的窑子,还没正式出过一次窑。
陆选南和钟向尧,朱麻子几人渐渐的发现,他们算帐还没有陆运红算得正确,几次他们在本钱核算上,都是陆运红给他找出了问题,给他们纠正,在陆运红替他纠正的过程中,陆选南才渐渐的会了。陆运红也在这些能提起他兴趣的事情中,才不会去想入非非,而且几乎一学就会,只是陆选南还是老样子,每每告诫他首先重视读读,一提读他就反感,只是不敢公开顶撞。
陆运红每周回来,除了帮他们核对帐目,也都帮着做面条,切面条,可他的做工能力,明显比钟强落后,钟强的速度比他快得多,钟强的傻瓜哥哥也做得快。他不信自己在学习是超过钟强的,在动手能力上就比他差,他也不愿意相信是钟强每周做七天自己只做一天的原因,因为这是眼见即会的事情。其实钟强一两周做下来,已经很厌烦了,不过他更厌烦念。
在媒人的串掇下,三姐陆运芹和杨成立的事,已经有了进展,两家大人也见过面,都满意,两个人开始耍朋友了,于是杨成立也常来这边帮忙,帮面条厂和家里做活,更能和陆运芹在一块儿,增近感情。主人公第一次见到他,只是觉得他好像比照片上还要好看点,况且人家根本不背驼,也就不再刻薄三姐了。
一个月时间下来,这个几个人的面条厂扣开小麦成本,收入达到了五百八十元。可是这并没有计算几个工人——钟向尧两口子和陆选南两口子,以及他们的儿子女子,包括朱麻子共八人的工钱,还没算杨成立和陆运红间歇参与的。如果每人按每天一元算,工钱一月得二百四十元。柴油费这个月有六十五元。也还没扣土地占用的费用,并且这个月,机械还没出现过故障,也有老天爷帮衬,没下过大雨。按朱麻子的经验推算,算上人工,淡季和旺季平均,最终纯利润可能会达到一百五十元每月左右。
又是春节将至,热闹气氛开始慢慢的传染开来, 今天春节,又与去年不同,生产队里杀猪的比去年增加了大概一半,因为今年粮食产量又增加了,有不少家庭还有上千斤的余谷。大家都前所未有的兴奋。还有,韩开国家和程永华家有了收音机,其中程永华家的收音机是他的亲戚送的。
队里天天都能听到杀猪的声音,原来在公社屠场工作的老队长韩开国的儿子韩南暂时回到村里,帮大家杀年猪,每个猪收两元五的打整费,每天他可以杀五个猪,而且他还带着一个徒弟。大家从肥猪们在案板前的叫声中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味道,杀了猪,大家的兴奋彼此传染着,可是也传来了不好的消息,相邻的三队,有家杀猪的当天晚上,因为都坐在堂屋里热闹地吃回锅肉,结果放在厨房里的不没来得及濡盐的肉就被贼给偷去,大家一边咒骂着天杀的贼子,一边互相告诫着,要把肉藏得好好的。四奶奶家杀了猪,就把猪放在四奶奶睡觉的屋子里,她的屋子里除了那张老木床,床的后面放着预备了多年的寿棺,用一张席子盖着的,然后就将肉挂在寿棺的上方,再敏捷的盗贼即使是想偷肉,也难绕过四奶奶那吱呀吱呀的床而不发出声响,所以是大家公认的最安全的。最让人羡慕的是程永华家杀了两头猪,每头猪有一百八十斤以上,队长秦正高家也杀了只猪,只是听说他家杀的猪并不大,最多一百五十斤。消息传到陆选南耳朵里,他立即坐不住,不能再拖,家里现在剩下的唯一的那头猪,因为这两个月来做面条的下脚料在韩叙芳加劲的喂养下,已经比先它而去的那两头猪幸福多了,肥得眼睛都看不见长在哪里,肚子在地上拖着走,大家估计就有二百五十斤左右,可能是目前全生产队里最让主人感到有面子的一头猪。韩南估计擒不住,让陆选南找了两个人来帮忙,才把黑猪按住杀了,猪血接了大半盆。这是主人公降世十四年来,家里第一次杀猪过年,他和三姐一样,站在旁边,快乐的看着这个激动人心的场面,去年就望穿双眼的盼着的场面,以前只能在生产队里才看到的场面,终于在自己家里上演。陆选南更说,是自娃娃们的奶奶去世二十年来,第一次杀猪。历史发展到今天,是到了必需要用一头猪的呻吟和鲜血来见证家庭的嬗变的开端,在这个新旧交替的节点上祭奠逝去的、一去不复返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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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娃们围在大人们的周围,一点一滴享受着,比电影院里看第一场电影还让人兴奋,他甚至愿意用考全班倒数第一的代价来换取今天的这个场景。母亲拿来一叠早已准备好的钱纸,沾了沾杀口上的猪血,然后拿去,点上香,祭神,保佑明年一切顺利,猪更多更肥;三姐的男朋友杨成立也在积极的帮着搭土灶架锅,烧开水烫猪毛,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家里的一员,忙得脸上都沾了灰,不时回过头来,瞟三姐一眼,又噜噜嘴笑笑,甜蜜得令人发指。陆运红瞧见就感到可笑,等杨成立转背过去,他也就学着杨成立的样子朝三姐噜噜嘴,尽量把样子做得难看,一副鄙视的派头,三姐马上就给他一巴掌打来,他一闪躲开去。
母亲已经把饭做好,大家协助韩南把猪收拾干净,挂在临时搭的梁上,然后韩南拿出那把最锋利的割刀,沿着猪颈项轻轻转一圈,整个猪头就只剩下脊椎连着,然后再用砍骨刀三两刀就把猪头全砍下来,父亲拿去称了称,有二十来斤。母亲也象个孩子,高兴得让陆运红和她一块,抬着猪头进到厨房里,准备马上用盐腌上,做成腊猪头,过年吃。家里和韩开佑家的两条小狗在地上抢着舔余血,互相逞凶,被韩南喝开,放上大盆,然后,他再拿着那把杀刀,手法娴熟得如同庖丁解牛一般,前后各一刀,就把整个猪身剖成两半,五脏六腑热气腾腾的滑了出来,掉到大盆里,然后再冲洗猪身,挂好,用割刀分割了成一块一块,然后挑了两块肥瘦最适合的,递给韩叙芳:“三姑姑,这块最好,拿去可以先煮。”然后继续分割,他的徒弟则帮着收拾打整内脏。
陆选南让帮忙的几个人先坐着休息,然后安排陆运红和陆运芹去请客,去请三蛮子钟强他们家,程增福和程林他们,二奶奶他们家,程永华四伯他们家,四奶奶他们家,当然还有老队长韩开国舅舅。都来“喝口猪血汤”。韩南马上说:“三姑父,我爸他们,就不用去请了,我在这儿,就代表家里,我爸他和娘去五老表家,还没回来。”
陆运红马上愿意去程林家去请,因为说不定就有机会打听杨萍。他刚听父亲吩咐,立即往程增福家五伯和钟强家去。
钟强和他父亲母亲和傻子哥哥都已经到来,陆运红因为念,已经好久没到程林家了,走到程林家后面的时候,依稀又记起为知青送情给程夏的情形,历历在目。他忽然警觉,要预防他们家那条黄狗,随便拾根棍子,拿在手上,然后一边大声喊程林,不会儿,程林出来,黄狗没出来,原来他家的那条黄狗已经死了两年,家里也没再喂狗了。程林今年小学五年级,明年也要考初中,他还是那样害羞害羞的样子,乍一看,居然就和他的表姐杨萍隐隐约约的相似。他拉着陆运红的手,一块进到屋里去,程林的父亲和母亲正准备做饭,陆运红忙把来意说了,二位老人谦虚几句,就答应着准备动身,他拉着程林,一块提前往回走。
他已经知道程夏肯定过得不如意,而且离家出走后是什么样,也明白不便于直接向程林打听,因为这让人难过的事,有时会伤人自尊的,他已经从班主任老师张口就揭人短的经历中体会到了这种心理情形,所以虽然很想问,可绝口不提。想向他问杨萍也不好,因为程林是很聪明的,贸然的问,他也会猜着的。一路上他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两人拉着手,结果什么也没说,走着走着,反而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相视一笑,把手放开了。
晚上,又请了秦明明他们家,还有三三他们家,还有其它的人,最让大家盼望的是大哥陆运新能不能回来,母亲几乎每天都在朝县城方向望望,有时说,感到陆运新渐渐的不像是家里的人似的。杀完猪的第三天,也就是陆运红的期终考试。期终考试后的四天,拿到了通知,他的成绩依然只是班上十来名上下,而且全凭地理给加分,要不然不知滑到哪个深山老沟里。也是因为这点成绩始终超过了秦超,他没受到父亲的追问,事情就算敷衍着过了。
好不容易,终于盼到过年前两天,陆运新回来,他还是开着车回来的,车停在公路旁的到家的岔路口。他回到家里,走了走,好奇的参观了父亲和钟向尧合办的面条厂,大加赞赏,他说他以前就有这个想法,没想到被父亲给实现了,面条厂投产两个月来,按帐面共赚了四百三十元左右,加上因为要还赊欠,大家除朱麻子而外,都没领工资,全抵了进去。而过年这段时间,肯定生意会淡些,还有,赊账的人也渐渐多,账上已经有三十多笔,七八十元。
三姐因为和杨成立耍朋友,过年也要去他们家吃年饭,明天才回来,晚上,家里只有四个人。明天吃年饭,母亲已经将在灶上炕好的腊猪头洗干净,用蒸笼蒸上,一家人围着灶下,父亲陆选南在旁边的鸡窝边坐着,抽烟,陆运新帮烧柴,母亲生怕儿子的警服被木凳子弄脏了,忙叫他坐到旁边,她自己烧火。陆运新进屋把警服脱掉,随便找了以前的衣裤穿上,然后在旁边坐下,主人公对警服早就喜欢,忙取下来要穿,母亲忙告诉他千万别搞脏,主人公不管这些,穿上,可惜太长,一点没有陆运新的洒脱,反而难看,只好讪讪的脱下,重新挂上。一家人闻着蒸笼里渐渐飘出的馋人的香气,一边听大哥聊着。陆运新说,他已经谈了个女朋友,渡头公社的。
“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父亲和母亲几乎同时异口同声的问,父亲甚至站了起来。
“姓欧,至于做什么的,这么说吧,她可能会没有职业。”
“可能没职业是什么意思?”
“临时工,可能随时被下。”
“你……那怎么行?怎么行,你别以为你是国家的人,我们就管不着你了,你可别胡来。”父亲马上生气的说。
“这不行的,不行的,要好好考虑。”母亲也着急的说,回过头来不相信的望着陆运新。
“你们急什么,听我说完后,再说嘛。”陆运新微微笑着,胸有成竹的说。
他说,那女子叫欧军,是他高中时的同学。欧军象个男孩的名字,可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子,她家里三个哥哥,只有她一个女的,特精灵,长得很漂亮,可惜他没带她的照片回来,下回一定把她本人带回来。欧军在渡头公社的粮站上班,是凭她父亲的关系进去的,临时工,他和她很谈得来,因为她并不十分想呆在粮站,想做生意,和自己的想法一样。“比如,你们现在做的面条厂,将来收入也肯定会比我高。现在政策开放,什么都变得很快,别死脑筋。”
父亲还是眉头皱着,一时根本放不开。说:“我认为,虽然现在你们婚姻自由,我不该干涉,但这件事,我建议你还得再考虑。不要这样急,要不再等等看。”
“等什么,等一个有单位的,有正式工作的?告诉你们吧,有人给我介绍过两个,都是有单位的,有个还是县城城关镇工商所的。我都给他们说,我有女朋友,把他们推谢了。”
“这姓欧的是不是街上户口?”
“是啊。”
父亲和母亲没说话,一下子整个厨房里陷入了沉默。陆运新又说:“要不,过完春节这几天假,我回去,带他来乡下耍一趟,让你们看看,实在不满意,我就和她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