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雪客到二房的时候，二奶奶正在陪二爷一道喝茶。
二人在一张雕圆桌边上坐着，上头叠了一盘渍桂的条头糕，今天姨太太也叫人给她送来了一些，想来是王老太太那边院子里做了，送到各处的。
雪客上前同二人请了安，举止还是相对谨慎。
毕竟她一进来，就感觉到这夫妻俩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二爷随是一脸淡然，但二奶奶眼眶却是红的，想来是在她进门之前发生了口角。
孙二爷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粗饮了一口茶：“你便是老太太新送过来服侍瓒哥儿的那个丫鬟？”
雪客福了福身子：“是的二爷。”
孙二爷点了两下头：“看着倒是个水灵聪慧的丫头，面向也有福气，老太太送来的人自然是好的。”说罢，随意地从桌上的果盘里拣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香梨来，抛给了雪客，“赏你的。”
接着他回过头同一直不吭气的薛二奶奶说道：“怪不得前天晚宴的时候，林氏一直提起这个丫鬟，看来是精心选过，送到咱们瓒哥儿跟前来的。”
雪客听着心虚。
听他这样说，她便也猜到是二爷刚回来那日，姨太太又为了自己，变着法儿在二爷面前说了不少好话的。
薛二奶奶听他这么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倒是也不反驳。
雪客见状，要说不惊讶也是假的。
毕竟二爷和二奶奶如今相处的样子看起来倒是和外界流传的不尽相同。
要说孙二爷，县里的人那可都说是个孝悌仁义的大善人，只是颇为惧内，家中的母老虎就是被他惯得无法无天，导致他堂堂一个二品官，身边都只一位正妻。
饶是京中他那两位稳重自持的兄弟，身边也都有个妻妾作伴的。
但今日雪客一见，倒是怎么看，都觉得是反过来薛二奶奶有些怕孙二爷似的
这边孙二爷见她没反应，眼神立即冷了冷，嘴上却依旧云淡风轻地和雪客闲聊着：“这次去杭州府，想来你和小玉这边去一个就行了，瓒哥儿的院子里，总得有人守着，反正这事儿叫二奶奶决定就行”
说到这里他见薛二奶奶还是不吭气，表情就有些难看了，也不顾着雪客在场，嘟哝了句：“给你脸了。”
薛二奶奶脸上顿时一僵，但不等她再开口，孙二爷已经气呼呼地拂袖离开了。
薛二奶奶寒着一张脸，冷冷抬眼看着雪客，一字一句问：“听够了？看我受这些，觉得出气了？”
雪客轻轻地摇了摇头，但复而又缓缓，慎重地点了点头。
说不解气，自然是假的。
她又不是什么大善人，偶然穿越过来，不过是想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安身立命，做得圆滑了怕遭人嫉恨，做得隐忍了又被人当成好欺负的，在这院子里，左一个不是，右一个不是。
而心中最讨厌的，当然就是这个薛二奶奶。
只是除了解气，如今看来，也觉得她可怜。
尽管雪客不是故意的，但她还是听到了孙二爷的心里话。
这下她才清楚，原来这么多年，孙二爷为了在众人面前树立一个好形象，有一个好官声，一直以来都是扯着二奶奶的幌子，实际上在杭州府流水似的偷偷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女人，其中还有扬州著名的娼妓，今日早上，薛二奶奶正是因为不愿再与娼妓共事一夫，又和孙二爷吵了起来。
可悲的是，这件事，孙家人中连五小姐也是知道的。
唯一不知道的，只有被一直被家人蒙在鼓里的三少爷了。
想到这里，雪客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薛二奶奶道：“二奶奶，您说得对，奴婢确实觉得出气了。”
“你！”薛二奶奶正想拍桌子，雪客立即接着说了下去。
“二奶奶，奴婢从小在孙家为奴，一直急得老太太和诸位主子的恩典，孙家对我来说，是主子，是恩人，主子们让我做什么，我从来都没有不从的”
“只是，对奴婢来说，奴婢的命也是命。奴婢不想死，无论是您还是老太太，再或者是任何什么人要置奴婢于死地，奴婢都是不愿意的。所以您问，您害我，我如今再来看您不好受解不解气，奴婢的回答是，解气。”
薛二奶奶冷笑一声，嘲讽道：“你这话说的，我叫你别将主意打到三少爷的头上，你不还是动了歪心思？你们这些下人，自己不守规矩，一个个倒把我当坏人，真是有趣极了！”
雪客不为所动：“二奶奶，难道您真的觉得，您做的这一切，是在为三少爷好么？”
“那是自然，我当母亲的，难道会害我的亲生儿子？”
“那如果您是错的呢？”雪客反问，“您什么都想帮他做决定，什么都觉得自己做的主意一定是对的，就算你觉得我们这些下人的命不是命，那三少爷呢？三少爷真的开心吗？您问过他想要什么吗？”
“你”
雪客不管她，继续往下说：“若您真觉得自己做得都对，那
奴婢请您想象您自己，您看看您为自己谋得的如今一切，这些日后就是您想让三少爷也经历的吗？世上无后悔药可以吃，若是您真的选错了，那今后他人生的痛苦，您能替他全部承担吗？”
雪客说完这一句，薛氏便不再说话了。
也许是她想到了自己汲汲营营一声，最后丈夫却将所有宠爱给了一个扬州娼妓，也许是从前从未有人胆敢指着她的鼻子教训她这些总之有那么一刻，她确实说不出话来了。
良久，薛二奶奶突然无奈地笑了笑：“要是当年我还未出阁的时候，有你这么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伺候我，也许我还会挺喜欢你的。”
雪客没料到她这个反应，愣了一下，赶紧道：“二奶奶，是奴婢僭越了。”
她摆了摆手：“你说的这些，你当我真是不懂？可大户人家的规矩你又清楚多少，都说养女儿难，这养个儿子又能有多容易？远在京城的那几个四哥儿、五哥儿那几个混球尚且不论，单看咱们隔壁的四爷，便是叫两个通房丫鬟搅得家不成家，都这个年纪了，连个子嗣都没有，难道你在姨太太那里的时候，就没听她抱怨过这些？哎，罢了，和你讲这些又有什么用。”
雪客点了点头，明白了薛二奶奶的意思。
于是她捏了捏拳头，十分郑重地看向薛二奶奶说道：“二奶奶，您放心，我绝对没有攀附三少爷的心思如果您信我，我可以帮忙，解开三少爷对您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