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我退到一半的身子又僵在原地。
段摄有老婆了?那还他爹还的耽误我做什么!
听人墙角不太好,但这可是段丞相十分新鲜的情感消息,我的心在回避与好奇之间摇摆不定。
对了,段老爷不就先与段摄的生母李姨娘私定终身而又娶正妻。难道说……段少嬴和他爹一个德行,年纪轻轻就在外院养了一个?又打算在朝廷明媒正娶一个家中位高权重的千金给前程铺路?
坏了。怎么看我都显然是家中位高权重那个铺路的!
之前姬九卿谈及段摄,说他恐怕于我有意时,我是压根不信的。段少嬴都混到宰相了,不是傻子,喜恶是感情,而婚姻无关感情,只关乎利益。若真是没半点儿好处的婚约他怎么可能考虑。
现在看来,他急忙忙的样子可不就解释得通了。急着让我当家,好接他心里那位回府吧。
此事多少关乎自身,这下不得不听了。
我说服自己的良心,堂堂七尺大女人立于天地之间,偷听两句怎么了?就该能屈能伸!
能屈能伸,物理意义上的。
我阴暗地爬行,将身体蠕动回窗口,又恰好听见段摄回答舞女的问题。
舞女也与我一样惊讶,“丞相何时娶的妻?从未听闻过……”
“你一个教坊女儿,怎么消息还挺灵通?”段摄机敏地发现了什么,点出舞女的反常,不过他没就此深究,只是半睁半闭着眼睛,像是在追忆温馨的往事,嘴角不自觉噙着笑意,“还没娶完。只成了一半。”
舞女和我同样一头雾水,她问出了我不解的问题:“花烛之喜,如何能只成一半?”
段摄笑着摇了摇头,将一枚铜质的物件丢在舞女脚边,说了一句令我大为震撼的神言:“我这儿成了,可她没同意。是故只成了一半。”
嘶。
我一阵血压直冲天灵盖,直愣愣地麻木了三五秒。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播放那种老式电视机没信号时特有的雪花与电流声,宇宙星空在我的眼前炸开。
啊不是。
等会儿先?
我真的很想爬出去确认一下,这个“没同意”的女人,这个“被结婚”的冤种,该不会指的是我吧?
我反复安慰自己,可能是自作多情了,我算什么东西。听段少嬴提及那名女子的语气,话里话外透着尊重与在意,想必她是他格外重要的人。哈哈,就我?怎么会呢?不可能啊。
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左骑护卫因自愧力不从心,便舍得给夫人找了三个男宠陪侍。他段摄帮着皇帝上位第一天,就把宫里曾与我调笑的伶人斩了三个。我倒不是在意什么男宠不男宠的,我真不是!然而管中窥豹,这是权力问题,是尊严问题,是有无选择余地的问题。旁人是怎么对待心上人的?他是怎么对我的?他就这样恐吓心爱的女子?还是分明就喜欢为难他姥姥我?
我努力往好了想,但我好不起来,再如何理智分析无法说服自己。段摄,天杀的,你敢惦记我。我跟你拼了。
还有这破烂世界,你让我感到恶心。
随着情绪剧烈的起伏,我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惊讶,莫名的愤怒,以及几分不安。如果事情真的向最坏的推论倾斜,那恐怕会颠覆从前许多事态的性质。
最重要的是,我一心以为的云中避祸、偏安一隅,还能成功实施得了吗?
他会允许我跑吗?
我在京中得到的自由、地位、钱财,全都归因于我是先帝的女儿。自先帝驾崩那一夜起,这一切都可以让段摄轻而易举地逐一切断。这里已是他的国度。
但到了云中,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有朝一日齐内征伐,手足相残。以云中城的体量,也不是最先倾覆的那一批。
权利看似是自上而下的,是天子授命,生而有别。但实际上,权利是自下而上的,是发动暴力的实力,承接暴力的能力。虽然有时候,衡量权利的过程明地省略了兵刃交接,但刀的意义一直都在。
段少嬴一定明白我在云中与在邺城的区别。我很确信他明白。
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女人不得不走入婚姻,因为裙钗踏不进朝堂,女人是失权的,只能借由结合了一个权利的夫婿,填补自己心中的空缺。我的处境尴尬就在于,我有可能跳过夫婿这道中介工序,我是有权的,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我是有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