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麻烦停一停。”
颈间的脉搏强烈地跳了一下,我喊停马夫。
车子渐渐慢了,乘客的身子随着惯性小小地向前仄歪了一下,归于稳定。又过了一小会儿,前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响,乔何的手已经悄然摸向腰间的短刃。
“二位爷、姑娘,可是有什么问题?”马车夫脏红色的脸笑眯眯从粗布车帘下探了进来,像青灰色水底冒出一轮日廓,待看清形势,原本皱纹斑驳的眼皮眼珠也撑开变得溜圆,“呀……这是什么意思,爷?”
他抖得连带着车轩也跟着震动。
我们对视交换了眼神。乔何收起刀,我赶紧从药盒里提出一吊钱递给他:“老伯,我家里主人还有别的事要办,一不留心给忘了。你的车子卖给我们,行不行?不用找了。”
一串明晃晃的铜币在细绳上微微晃动着,滚圆的形状让原本颤栗的人安静下来,他看了一会儿钱,粗而短的十指根根朝天,十分缓慢又笨拙地接过钱,又笑视我们一眼,“二位大人觉得小的这车好,拿走了也行……”
揣着钱便下了车。
他不像是局内人。
我又以目视乔何,他探头环视侧后方一圈,回身道:“那群东西还没走,很狡猾,见我们停了就隐蔽,不好抓到现行。”
“怎么办?”既然半天没人追上来,那大概就是见不得人的跟踪,不是奔着我们的命,而是奔着我们的路程。
“属下先驾马引他们走远些。”乔何将鞭子甩起,忽如其来的惊吓促使马匹疾速向街道尽头奔去。
……
不同于南梁四月芳菲尽的春意,北国的四月,很无聊。邺城空荡而寒冷,一架青灰色的虚影在市集中划过,距离街道中心近些的摊位前可以感到一阵短促的气流,惹得商贩争相啐骂。
民间商贾鲜少用马车,即便有,也不似官家能用黄白贵色,多为靛青或杂灰的盖顶。
故而商贩并不需对青灰的马车吝惜骂名,因为这些人不像皇亲国戚。哪里不像呢?显而易见的,被将军天子的马车擦身而过、甚至撞了,也就罢了,忍了,和血吞了。
可是被寻常百姓的车子吓了一跳,能让人心情气闷到后半宿,这是十分简单的道理。
明明是一样的人怎么也敢来欺负到自己头上?
瓜摊的矮脚男人拍着与主人十分相似的矮脚驴子,朝路中车辙的轨迹狠狠吐了一口痰,啐道:“真他娘晦气……”还未说完,又噤若寒蝉,连带着低声喘息的驴子也闭了口。
一支靛蓝衣袍、腰侧佩刀的高大队伍疾步追着车马的影子走了。
旁边摆卖漆器的大娘略显夸张地“哟”了一声,机警而多嘴地与旁人议论:“难怪跑得疾,原来是犯了事吧?幸好刚才没出什么动静,这要是被罪犯害了,可够冤的。”
矮脚男人白了她一眼,不接话。他早看她不顺眼了,也许是因为她平日里总是拿腔拿调的语气,也许是她卖的漆器其实都是劣质手艺,每一个都精心摆放了角度,专门让掉漆的破损朝里。
他自诩诚信生意人,看不惯这种做法。又坐回摊位上,嘀嘀咕咕地骂:“跑那么疾,趁早创死……”
话还未说完,集市尽头传来震心的触柱声,马车的榫卯结构与市场地基三尺伫立的旗杆相比不堪一击,挤压成了扭曲的废墟。可怜的杂色马儿也挣脱了缰绳,跑到屋檐下喘息。
大娘砸吧着嘴,将一切看在眼里:“还真让你说中了。撞成这样,里面的人还能活吗?哎呀,作孽。”
追车而行的人手显然也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不知所措。带队人率先冲了上去,有些紧张地在车旁停驻,迟疑地观摩了少许,抬手挑开已经脆弱如枯叶的几片木板。
车厢下是空的。
我站在房檐上,看着下面一队蓝色的蚂蚁,从那边走来,又从这边走去。
大娘又卖出去一个豁了口的首饰盒子,她用盒盖将豁口挡住,递给一对儿为女儿置办嫁妆的老妇夫。矮脚男人不屑地连连翻白眼,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