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寻荫拦住了赫连雪和云幼清的去路,他虽是看着赫连雪说的话,可目光却停留在了云幼清身上。 赫连雪面上没什么变化,眼神却是倏地变了,像是夏日里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一丝凉意。 “寻荫。”赫连雪开口唤道,声音冷得像是莽莽雪原的一阵夹杂着霜雪的风。 云幼清对上了寻荫的目光,带着若有似无得笑意开了口:“寻荫先生有话对我说?” 寻荫似乎是点了一下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闭了闭眼,回头看向了赫连雪,行了一礼:“王爷,你可想称帝?” 三人间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云幼清蹙眉,心里觉得这寻荫实在是不够谨慎,就算现在学堂里的学生都在听先生教,可也要防备隔墙有耳。 似乎是应征了云幼清的话,几人身边的一间房间开始响起了郎朗的读声。 赫连雪似乎是笑了一下:“寻荫,你又何必问我呢?这个问题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我只是想着,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王爷心中所想会不会改变。”寻荫的眸子好似一汪没有波澜的水潭,只剩一滩死寂,“现在看来,王爷没有变啊……” 不知怎的,云幼清从寻荫的话语中品出了一丝失落的意味,对于赫连雪的话她并不意外,只是她还是在想赫连雪对于寻荫那个问题最初的回答是什么。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是她还是想让赫连雪在她面前亲口告诉她。 “嗯。”赫连雪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里似乎是带着无边的寂寥,不过细品之下又可以体会到其中的几分温柔。 赫连雪说:“我不会变的。” 他会一直站在云幼清的身边,不会变的。 寻荫垂下了眼,像是思考着什么问题,又像是在同自己的内心作着什么斗争。 “寻荫先生若是无事,我们就先走了。”开口的是云幼清。 她可以猜测到寻荫接下来想说什么,恐怕他以为赫连雪是想让自己这个大朔的公主坐上北凉的皇位,若是这样,也难怪寻荫会不喜欢自己。 嗯,她一直都知道,寻荫是不喜欢自己的。 “二位留步。”寻荫像是带着纠结开了口。 但赫连雪已经牵上了云幼清手,准备带着云幼清离开院,听到寻荫开口,赫连雪也只是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是月华公主。” 说完这句话后,赫连雪和云幼清便离开了院,在踏出院前的一刻,云幼清回头望向了寻荫。 只见寻荫垂下了肩,像是紧绷了多年的孤狼一下子卸下了身上的劲儿,落寞之中又带着一丝解脱。 而云幼清也只是看了一眼寻荫就转回了头,她不在意寻荫的过去与未来,这些都与她无关,别人的生活是自己的,而她,也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 云幼清给远在黄沙岗的梅舒云去了信,告诉了梅舒云她和赫连雪的想法,梅舒云知道此事之后,梅家的几个兄弟自然也是会知道的。 眼下梅舒景便捏着那薄薄的信纸,满脸都是气愤:“那赫连雪究竟想做什么!北凉的世代江山怎么能交到一个女人的手里!” 梅舒云轻咳了一声:“女子怎么了?” 听到自己的妹妹发了话,梅舒景一下子就痿顿了下来,再说话时,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意味:“没怎么,我只是觉得妹妹有些委屈了。” 梅舒云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这个向来没心没肺的哥哥还有如此细腻的一面,不由得眼眶就有些发酸。 “没有委屈。”梅舒云扯了扯嘴角,挤出来一个笑。 梅舒景看到自己妹妹这副样子登时也慌了神色,他只是觉得,若是赫连雪当了皇帝,自己的妹妹于情于理都是皇后,就算两人之间没有感情,梅舒云以后得生活也不会太差。 可是若是赫连华当了女皇,梅舒云的命运就未可知了。 梅舒景是知道两人之间的一些过往的,他以为两人生了罅隙,赫连华脾气古怪,以后难免会给自己妹妹难堪。 梅舒朗端着一杯温热的羊奶,看着自己三个变幻莫测的表情,一个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梅舒景虽然迟钝,却也知道这八成是在笑话自己,当即给了梅舒朗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儿:“小兔崽子,你笑什么?” 这次梅舒朗还没说话,二哥梅舒恒却先笑了起来:“舒景,你说舒朗是小兔崽子,那你是什么?” 梅舒景这时好像才反应过来,被黄沙打磨成小麦色的脸皮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
了。总之,不管最终是谁坐上那个皇位,只要不动爹娘,那我们梅家就应当世代效忠。”大哥梅舒羽长叹一声,带着些怀念,“我们多久没这样聚在一起了?” “嗯。”梅舒景难得的沉默了许多,低下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相较于其他几个哥哥的沉默,梅舒云和梅舒朗的眼眶渐渐红了,虽说梅舒朗向来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现在看来他还分明是个孩子。 “舒朗,你先前还笑我。”梅舒景把梅舒朗拉了过去,捂住了梅舒朗的眼睛,“你到底是我们的小弟,想哭就哭吧。” 梅舒朗没有说话,但是梅舒景却感到自己的手心一片濡湿。 哎,到底还是年纪小。 与自己上面的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不同,梅舒朗打小就不喜欢舞刀弄棒,反而对各类典籍有着莫大的兴趣。 梅家人向来开明,自己孩子不喜欢的向来不会逼着他去学,但梅舒朗心智成熟的早,他也曾想过自己这样的与众不同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 那时候的梅舒朗还不能很好的藏住自己心里的想法,不过是躲在自己的房间偷偷哭了几次就被梅舒云发现了他心里的荒唐念头。 但梅舒云却不明白梅舒朗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把梅舒朗拉到了铜镜前:“阿弟,你看你与阿姐长得这么像,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 梅舒朗看着铜镜里模糊的自己和模糊的梅舒云,不知道梅舒云是怎么从两个并不是很清晰的人影里得到的结论。 但是,既然自己的姐姐说像,那便是像吧。 可是他还是有一个疑问,梅舒朗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问道:“可是,阿姐,我和你,和大哥二哥三哥都不一样。” “嗯?”梅舒云拿出帕子轻柔地擦着自己阿弟脸上的泪痕,这可是她为数不多的温柔时刻。 梅舒朗低声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喜欢练武,我也不想上战场。” 梅舒朗以为自己说完这个问题后,梅舒云会很快告诉他问题的答案,可梅舒云却沉默了,向来张扬的眉眼也变得寂寥。 梅舒朗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的姐姐生气了,刚想解释什么却听梅舒云开了口。 梅舒云说:“舒朗大概是上天给咱们梅家的礼物。” 梅舒朗愣住了,这是他未曾设想的答案。 “大哥二哥三哥已经去了战场,若非我是个女子,我以后也是要去的。”梅舒云顿了一下,“咱们梅家大概是受上天垂怜的,老天爷啊,恐怕是怕咱家的男丁以后都死在战场上后继无人才让舒朗来到了梅家。” 那是梅舒朗第一次见到梅舒云流下了眼泪。 梅舒云说着与她的年龄并不相仿的话:“老天爷是给梅家留后呢。” 梅舒朗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自己的姐姐,或者说,安慰到自己,只会摇着头说道:“不会的,哥哥们不会有事的。” 梅舒云转过身看着梅舒朗,身上的红衣与身后的夕阳逐渐融为一体,红着眼眶道:“可是啊,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大哥他们,再回来时,就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也是梅舒朗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分别的味道,明明家人都活着,自己却见不到他们。 “舒朗。”梅舒云的声音把梅舒朗拉出了回忆,“是我们对不住你。” “没有,阿姐。”梅舒朗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你们这些家人就是最幸运的事情。” 梅舒羽温起了酒,梅舒恒吹起了埙,悠扬的乐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带个人一片安宁祥和的氛围。 “所以,赫连雪那小子是用不到我们了吗?”梅舒景喝了一口酒,垂下眼帘,看起来有些失落,但是转瞬就又弯了弯嘴角,“这样也好,爹娘不会担心了。” “嗯。”寂静之中不只是谁回应了梅舒景一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赫连华是否会成为一代明君,梅家的未来又会如何,这些事情统统是个未知数。 可很神奇的一点,他们都觉得不管怎么样,梅家的未来一定是平安的。 但是梅舒云却多了些烦忧,她以后又该如何面对赫连华呢? 再有就是,赫连华不会强制把她绑在身边吧,毕竟那个时候赫连华已经是女皇了,不过分的事情可以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样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梅舒云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想的太多了,甩了甩头,不再去想这个荒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