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么说劳动人民有智慧。家丁的一席话令我大受启发。
我现在做的事说到底都是演戏的一环,演的最高境界就是把假的身份当真。一个上山做男宠的庄稼汉,可不比受理刑部要案的长公主,怎么能老是下意识用官方思维看问题呢?
我就不该琢磨怎么能见到犯人,那不是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能操作的事情。我应该努力变成犯人的牢友。
因此决定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给他来上一拳。
起先想到扶桑,郭小妹是被他关进去的,他肯定有这个权利关我。可我不确信自己的行为是否会令他迁怒我的同伴,心自在还在他手上。
段择更是连人影都挨不着,主人家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不然我这会儿和他一唱一和演一场双簧,事情就容易多了。
深思熟虑之后,又折返回刚才的院子。张管事还没发现我溜了,诧异道:“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我用了多年投壶练就的强大背部肌群给管事的脸上来了一记。
他退后半步,捂着半边流鼻血的鼻子,难以置信:“疯了?”
我放狠话:“老子不干了,老子要下山!”
其实由于心态着急,我这里编的话有点儿漏洞。下山背着行囊走就是了,打他干什么?可管事的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这些细节,只忙着破口骂我。
同时,温泉室内的几名面首听到热闹,都走到了外屋,好奇地看着我们。
有人围观,这更激起了张管事好面子的心,明明疼得发颤,他硬是咬着牙道:“好好好,有本事,来人押下去饿几天!嘴再硬也有人撬得开。去请扶桑公子来。”
“扶桑算个刁。你有种给老子关柴房里去!”
为了证明自己有种,张管事怒不可遏地上了我的套。
段家山庄的柴房里多了一个开心的人。
我被人一脚踹进去,受到稻草的缓冲不至于让脸部硬着陆,慢悠悠地翻身坐起来,上山时背来的斜跨包被人从窗口嗖地丢在地上。
“拿着你的破烂儿,等出门了就滚。”
“好嘞。”
我乐不可支。余光看到一个对着墙躺在角落里的背影,也顾不上管包了,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直奔目标。
“这位妹妹,你也得罪人了吧?”
郭多顺的妹妹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并不答话,转过身看了我一眼,又噌地一下转了回去。
刚才她还偷偷抬手擦脸,我都看见了。
可这会儿不知道是被我盯着不好意思,还是悲伤得忘记了,就像一具布偶那样倒在草垛上,任凭眼泪哗啦啦流过,在面颊洗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我冲昏了头的喜悦感被这幅景象冲刷得荡然无存。
也是可怜人。
小窗外,天光一点点西移,我在她身边轻轻坐下,犹豫该怎么开口。
谁料她比我先说:“有话就说,瞅了半天了,烦不烦人。”
我干咳一声:“我可以救你出去。”
“不稀罕。扶桑不可能让我走的。”她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而且,我劝你还是趁早自求多福吧,你也未必走得了了。”
“别这么悲观嘛。你哥哥落在察事厂太监手里,不也还活着?”
她忽然翻身坐了起来,腾的一下。我被突如其来的行动晃得向后躲了躲,却见她扶住了我的肩膀:“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如果信我,我是能救他出去的人。”我说,“不信的话,我就是山庄里投机取巧一名面首。”
她的情绪渐渐宁静下来,收回抓着我胳膊的手。各自抱膝坐了一会儿,她偏头问道:“你真的能帮他?”
“能。”
“我在这里关了半个月……”她用指尖绕着衣角转圈。
“他们关你做什么?”
“问我哥哥的事情,可我什么也不知道。”
“当真?你哥哥曾经跑出过山庄,还和你娘说过这里的事情。”
“你知道我娘?她现在怎么样?”
“……你哥哥还活着。”
她的眼睛黯了黯,点点头:“我哥哥是说过一点儿,但是我那时没太当真。他也不专只和我说,和其他人陆续也讲过,家丁觉得他疯了,赶他下山,扶桑公子不让。后来不知怎么的,自己跑了。”
我在心中默默理清人物之间的关系和立场,还差一处空白。
“你哥哥怎么和你说的?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就是……无稽之谈。”郭小妹蹙了蹙眉,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有一天早上,他忽然找到我说,北周那队人变得不是人了。哦,那时我们少爷代表驿站节点附近的世家,为外宾接风。”
“不是人了?他是这样说的?我也见过北周使臣,他们……挺普通的。”
“不不……”她连连摆手,声音有些胆怯,“他讲得很含混,我是按照理解估摸着想,既然那群人死了,又爬起来,这还能算人吗?”
死而复生?我直觉上认为有点荒谬,乐了一下,又想到自己,嘴角慢慢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