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听了这句话,大臣们并不买账。首辅申时行仍旧跪倒在地不说,又有人跳了出来。
“皇上,自从三年前,申阁老第一次提起此事至今,您都是一拖再拖,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给个明确的说法了!”
户科给事中姜应麟的言下之意,朱翊钧如何听不出来,他沉下脸色,略显愤怒地说道:“你可是认为朕言而无信?”
“皇上难道觉得不是吗?”姜应麟倒也不惧,昂着脖子反问道。
“大胆!”朱翊钧气得吹胡子,“朕只是说,过些日子再议此事,有说过不立太子吗?”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皇上莫不是以为我等好骗吗?”姜应麟仍是不肯让步。
“好你个姜应麟,既然认为朕欺骗于你,那就莫要做官。”朱翊钧站起身来,“来人啊,给我摘了他的乌纱帽!”
“这样的官,不做也罢!不劳皇上发话,我自己来。”姜应麟二话不说,摘下顶上的帽子,随手扔在一旁,然后大步离去。
“皇上,请三思……”
“皇上,姜大人也是一时失言,还请皇上宽宏大量,莫要与他计较。”
“皇上……”
“皇上……”
金銮殿上的一众大臣,都出列请求朱翊钧收回成命。这姜应麟倒也光棍得紧,冲着为他求情的官员们做了个揖,接着扬长而去。
朱翊钧坐回龙椅上,只是起伏不定的胸膛却昭示着他的怒气并未平息。事情并未结束,因为又有人站了出来。
明朝的官不同于其他朝代,他们虽然也有为官者的那些通病,但是脊梁却挺了一些,并不是只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无能之辈。终其一朝,涌现了许多仗义执言、不顾生死的大丈夫,注意,咱们这里说的,是真心为国家献身的那种真勇士,不是仅仅为了赢得名声的沽名钓誉之辈。
此时站出来的就是这种人,明知皇帝还在气头上,却仍要据理力争。
礼部祠祭司主事卢洪春走出序列,先向皇帝行了礼,随后不疾不徐地说道:“皇上,您虽然罢免了姜大人,可他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
朱翊钧气不打一处来,“之前不是说过了嘛,在时机合适之时,朕自会考虑这个问题的。何况现在,朕的身体好得很,你们这么着急立太子,难道是巴不得朕早些驾崩吗?”
这话可就有点诛心了,意思是谁还要再提这件事情,那就是希望朱翊钧早死。一时间,原本沸沸扬扬的金銮殿便冷却了下来,大家虽然还在讨论,可是声音却小了许多。
卢洪春却是个执着的人,眼见皇帝用上了这种招数,思虑了一番,才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再次向前走了一步,随后朗声说道:“皇上,太子一事乃国之根本,我等身为臣子,自当忠心为国。早日册立皇长子为太子,并没有一丝诅咒皇上的意思,相反只是为了国家稳定,不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
顿了一顿,卢洪春才继续着,“既然皇上对我等的忠心有所怀疑,那么今日,微臣只有一死,方能证明对皇上、对大明的拳拳之心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卢洪春就朝着最近的一根柱子上撞了去,只听“嘭”的一声,殿上还没一个人反应过来,他便倒在了地上。汩汩血泊之中,卢洪春那略显花白的头发已沾染了猩红的血色,不过他的脸上,却只有着平静的神色。
钟南万万没有想到,卢洪春居然如此有勇气。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放着好好的礼部主事不当,就为了劝诫皇帝,真敢舍了自己的性命。
皇帝也没有料到,他本以为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因为之前也不是没有官员如此行事。只是那些官员说完狠话后,都会给皇帝一点时间来劝说,随后大家各自给个台阶下,哪里会像卢洪春这样,二话不说埋头就冲。
你就算真的要撞,也不该往死里撞啊,这下我不给个说法肯定是不行了,朱翊钧心里郁闷地想到。
果不其然,一众大臣立即跪了下去,“皇上,我等忠心为国,天地可鉴。还望皇上早日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朱翊钧很是无奈,“众位卿家,朕不是怀疑你们的忠诚,只是……只是……”
朱翊钧的话接不下去了,可是底下的大臣们却是步步紧逼,“请皇上早日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连续说了三遍之后,朱翊钧终于受不了了,他拖着疲惫的声调说道:“只要大家不再就此事继续上奏,年后朕定当如你们所愿。”
说完话,朱翊钧不再理会众人,径自先行退了朝。
主持会议的人都没有了,参加会议的人自然也待不下去了,一众大臣各自结伴而去。
回到钟府,钟南让人请来了孙承宗。对方到来之后,钟南把今日金銮殿上的事情,无一遗漏地讲述了一遍,并就此询问了孙承宗的意见。
“侍郎大人,我觉得这件事情,你暂时还是不要介入的好。”
“怎么讲?”
“这件事太复杂了,里面的很多东西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孙承宗借着这个开头,仔细地和钟南讲了讲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皇长子朱常洛是恭妃王氏所出,生于万历十年。据说恭妃本是李太后身边的一名宫女,朱翊钧有一天去给**请安,无意间发现了她。不知是出于各种缘故,皇帝临幸了王氏,只是事后并没有将此事告知他人。
数个月后,王氏的肚子大了起来,眼见瞒不住了,在李太后的追问下,才道出事件始末。李太后召来朱翊钧,他也承认了自己做的事情。
其实无论万历皇帝承认与否,他临时起意,睡了王氏的事情都瞒不过他人。只要李太后想查,随便翻看一下后宫当日的记录,或者召来当日和朱翊钧一起外出的太监张鲸,就能立马知道得详详细细的。何况整个皇宫里,带“把”的就只有他朱翊钧一人,除了他,还有谁能让王氏怀孕呢。
九个月后,王氏顺利诞下一个儿子。李太后喜得贵孙,高兴得很,给朱翊钧施了压,这才让孝顺的万历皇帝给王氏升了升级别,封了个恭妃。
万历十四年,郑淑妃也诞下一子。她原本就极得朱翊钧宠爱,进宫不久就被封为淑妃,之后升级为德妃。现如今又为对方生了儿子,身份立马涨了又涨,从德妃变成了贵妃。
朱翊钧对郑氏的宠爱,并不只是由于对方的美貌,更重要的是郑氏不仅聪明机警、通晓诗,而且还颇懂朱翊钧的内心世界。
在后宫的三千佳丽中,绝大多数妃嫔都是表面上对皇帝百依百顺,实则内心深处却一直保持着距离和警惕。只有郑氏才无所顾忌,她不但敢于挑逗和讽刺皇帝,同时又能坐下来聆听对方的倾诉,替他排解忧愁。是以,尽管之后宫中有了更加貌美的李敬妃,她的宠爱却仍旧不减分毫。
据说,郑氏和皇帝说话之时,不像其他的皇帝女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她有时候会直接抱住朱翊钧,抚摸他的脑袋或者后背,有时则会贴着他的脸颊做亲昵状,颇有点后世情侣谈情说爱之时,那些大方女子的做派。这种在当时看来十分“大不敬”的行为,除了她以外,无人敢做。也正是因为郑氏发自内心的表现和行为,万历皇帝才把她当做自己的知己和心灵伴侣,而不仅仅只是和自己睡觉的女人。
没有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得到更多,过得更好。所以郑氏在有了儿子后,就生出了让其坐上太子之位的心思。有传闻说,万历皇帝也有支持郑氏的意思,两人曾一起到大高玄殿祷神盟誓,立下让朱常洵当太子的约定,并且将密誓御封藏在一个玉匣里,由郑贵妃代为保管。
与郑氏的待遇相比,皇长子的生母王氏的待遇简直是不要太差。她生下朱常洛后,虽然好不容易才被封了个恭妃,可是仍然倍受冷落。据说她仅仅在受封恭妃之时,被赏赐了一些衣物器具,之后再无任何赏赐,连伺候的丫鬟和太监都少之又少。
王氏生活在景阳宫,从诞下儿子之后,整整十年都没见过儿子一面。后来李太后实在看不过去,给万历皇帝传了旨,这才有了朱常洛每月可以入宫觐见生母一次的福利。
听完孙承宗的讲述,钟南不胜唏嘘:不管这些说辞是真是假,但是朱翊钧不喜欢王氏,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作为21世纪的新青年,钟南不禁在想:王氏遇到了朱翊钧,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呢?还有就是,两人仅仅有了一次肌肤之亲,就命中靶心,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的错误安排呢?
“一入侯门深似海”,当她踏入后宫大门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这一生将是凶多吉少。还有那些数量庞大的宫女,她们的命运则更加凄惨,入宫后不但没有得到一次皇帝的临幸,反而要在那个牢笼里面,孤独寂寞地老死,最后还不如普通女子过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