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清干活很麻利,吃完饭,就把夏芍的布拉吉改出来了。 不过东北天气冷,最适合穿裙子的其实是七八月份,现在还没到六月末,早晚天都有些凉。夏芍上班本来就早,这几l天又有点下雨,只能先将裙子收在箱子里。 第二天去单位,陈寄北给陆泽同打了个电话,告诉陆泽同东西收到了。 “我猜这几天也该到了。”陆泽同笑道,“怎么样?你秦姐帮你们挑的。” “秦姐?” “领导给我介绍的对象。,有个四岁的儿子。她前夫在外面有人了,她就带着孩子离了婚。”陆泽同说,“我俩相处了一阵觉得彼此合适,已经准备结婚了。” 这年代哪有几l个离婚的,发现丈夫出轨果断离婚,显然是个有主意而且意志坚定的女人。 她生的是个儿子,她离婚的时候还敢带走,婆家也能让她带走,估计有工作有独立的生活能力。 这种人要么本身厉害要么娘家厉害,怎么看,都不是刘铁萍能对付的。 陈寄北想起了刘家那一家子,最近可是一点没消停。 刘大军本就停职在家接受调查,还没过几l天,单位定期开举报信箱,又收到好几l封他的举报信。此时陆泽同已经跟刘铁萍离了婚,人也去了省城,机械厂开会一商量,直接把他辞了。 杨巧云愿意嫁给刘大军,本就是图他有工作。工作没了,他们娘俩喝西北风去? 何况刘大军那方面还废了,整天在家躺着跟个死人似的,她下半辈子都得守活寡。 杨巧云当时就闹起了离婚,要把孩子丢给刘家,自己改嫁,杨母更是天天坐在家里哭。 小闺女远走他乡杳无音讯,想保的大闺女也没了倚仗,不知道她心里是否有过瞬间后悔。 现在杨巧云把她跟刘大军租的房子退了,全家都住在陆泽同留给刘铁萍的房子里。刘铁萍不仅要伺候他们一家二口,还要把工资拿出来,养着刘大军、杨巧云和刘建国。 哦对了,还有杨巧云买来喂刘建国那头奶羊。 这一家子二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已经成了邻居们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 陆泽同人品好,刘铁萍这些年过得一直不错,这些日子越糟心,就会越怀念以前的生活。 陈寄北估计她忍不了多久,就该想办法去找陆泽同了,陆泽同能娶个这样的厉害老婆正好。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陈寄北问。 “都是二婚了结什么婚?做点行李家具,把证领了就行。”陆泽同不以为意,“你和小夏好好过,不用惦记我。对了,你们结婚也一个多月了,有动静没有?” “什么动静?”陈寄北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孩子啊。”陆泽同乐呵呵说,“你们抓点紧,我还等着给你儿子当大爷呢。” 陈寄北一下子不说话了,脸还冷着,仔细看,耳根却有微红。 夏芍没在警卫室跟 陈寄北一起打电话,先去车间上班了。 她收了伞,先将雨靴脱下,穿上小布鞋,才进车间换工作服干活。 下雨天人容易犯懒,同事们聊天都少了,显然不太精神。倒是周小梅嘴依旧没个闲着的时候,光线这么暗,她竟然弄了几l团毛线,坐在窗边打起了毛衣。 这年头毛线可是稀罕物,贵得很,好多人都是脱了秋衣换棉衣,长这么大都没穿过毛衣。 不过这才六月份,江城的夏天还没正式来呢。 小张忍不住说了句:“你现在打毛衣,是不是早了点?” 自从周小梅被分去和夏芍一起掐剂子,她就彻底放飞自我了,以前还在酵室里看着,现在上着班就跑出去跟人聊天。小张每次看夏芍一个人在那忙活,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她也没想到自己跟周雪琴提出换人,竟然把夏芍坑了。 周小梅听了不以为意,“我手慢,现在开始打,我们家德柱才能穿得上。现在马师傅不在,木匠房全靠他一个人撑着,我总得让他穿得体面点暖和点吧。” 自从马四全住院,“我们家德柱”这几l个字就像长在了周小梅嘴巴上,时不时就要提一提。 每次提,她还都要有意无意拿眼角瞟夏芍,炫耀之意溢于言表。 能干怎么样?还不是个临时工。 她们女人家,得爷们儿能干,那才真有好日子过。 周小梅打着毛线,故意问夏芍:“听说你们家陈寄北学了一年,还啥也不会?要不要我跟我们家德柱说一声,让他没事多带着点陈寄北?好歹咱们也是一个车间的。” 这话就有点恶心人了,都是马四全的学徒,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 而且陈寄北…… 他们都是周雪琴一个车间的,谁不知道周小梅当初闹着要嫁陈寄北,没嫁成还恼羞成怒? 就连她现在这个丈夫曹德柱,大家都怀疑她是故意找了个陈寄北的同事恶心陈寄北呢。 有不少人都蹙了下眉,心里不喜。倒是夏芍还在低头忙活,仿佛没听见。 周小梅一看她没敢吭声,更得意,正要再说什么,周雪琴匆匆从外面进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棒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织?上面下来考核了!” 老罗做事雷厉风行,消息瞒得也好,下面竟然没人知道他要搞突击考核。 而且这还是雨天,消息传得没有晴天快,周雪琴要不是刚好出去上厕所,压根发现不了。 就这样她也知道晚了,老罗带着车间主任和副主任,已经检查完了饼干车间。 老罗也不是没有目的地乱检查,哪几l个车间最近出了纰漏,他就先检查哪里。省的这些人之间相互通风报信,等他去了,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人已经往这边来了,上班时间,你怎么连衣服都没换?” 周雪琴都快让这个侄女气死了,她把周小梅分去跟夏芍一个组,的确是打着让夏芍多干,周小梅少干的 主意。可她也没让周小梅不干啊,她竟然连毛衣都织上了。 周小梅何止是工作服没穿,帽子也没戴,一时间根本不知道先弄哪个好。 匆匆套上工作服,她连扣子都没扣好,一边戴帽子,一边往案板边去。 “去酵室,你先去酵室跟小张一起干。” 看到周小梅往案板那边去,周雪琴才想起来她还没学会掐剂子,赶紧让她换地方。 然而这话还是说晚了,周小梅才刚抬步,车间门一开,老罗带着主任和副主任走了进来。 主任和副主任也是他教出来的,谁都没走在他前面,副主任还帮他打着伞。老罗一进来,就看到周小梅工作服没穿好,帽子也戴歪了,皱眉,“你们就这么干活?头发掉面包里怎么办?” 女同志头发长,干活的时候最忌讳不戴帽子,尤其周小梅还是五好头。 周小梅被他说得心虚,赶紧把帽子戴好。老罗又看向他旁边的夏芍,这回满意地点了点头。 夏芍依旧梳着两根麻花辫,为了干活方便,一面盘成一个花苞,刘海全收进了帽子里。工作服她也穿得一丝不苟,别人干活久了身上难免沾到些面,她胸前、袖口却是干干净净。 老罗对夏芍有些印象,记得她是新来的家属工。看这认真程度,比有些正式工都强。 他扫视一圈,“都愣着干什么?继续。” 众人忙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盘劲儿的盘劲儿,看烤炉的看烤炉,掐剂子的…… 周小梅手心开始冒汗了。 周雪琴掐剂子还练了好几l天,她这些天天天偷懒,根本没好好练,只学会了怎么用机器。 没办法,她只能掐完了不上称,直接丢给那边盘劲儿的郭姐,想着能糊弄过去。 “你等一下。”那边郭姐还没说话,老罗先开口了,“你这分量对吗?连称都不称。” 周小梅心一紧,老罗已经到水池边洗了手,亲自拎起那个面剂子放到了称上。 二两五,比夏芍第一次上手时差得还多,也难怪老罗一眼就看了出来。 “态度端正点。”老罗脸上不悦,把两个剂子放回去,就站在一边看着周小梅掐。 可周小梅本来就不会,别说他在一旁看着,他手把手教着该不会还是不会。 周小梅在他眼皮子底下又掐了一对,二两八。再掐一对,四两,还比之前差得更多了。 老罗脸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却一直没有叫停。 他不叫停,周小梅也不敢停手,把一整盆面全部掐完,竟然没一个误差在半两以内的。 老罗都被气笑了,“你来单位十多天,就干成这样?” “我、我……”周小梅被说得脸通红,眼睛也红了。 之前老罗训小张,她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说得不是自己,现在才知道当众被人训斥有多难堪。 周雪琴坐不住了,赶紧出来回护侄女,“她以前不是干这个的,这两天才调过来,还不熟 练。” “是吗?”老罗不置可否。 “是的是的。”周雪琴陪着笑, “她以前是看酵室的, 觉得活太轻了学不到东西,这才转过来掐剂子。您也知道这个活没个几l天干不好,您突然过来,她又紧张……” 人紧
张出错很正常,周雪琴满以为这么说,能把老罗糊弄过去。 然而老罗不仅没被糊弄过去,甚至没打算走,“那正好这边劲儿盘完,让她看个我看看。” 这个……看看也不是不行。 看酵室周小梅好歹会一点,之前干不好,只是心思没在这上面。 周雪琴赶紧给周小梅使眼色,让她好好表现。 然而周小梅又是出丑又是当众被训,心态已经崩了,收到她这个眼色,只觉得压力山大。 尤其老罗和主任副主任还板着个脸,就在旁边看着。她进去头一下,竟然是去抽中间的托盘。 要知道酵室内上下温度不一,上面发酵快,下面发酵慢,中间这些是正正好的。 老罗一见就皱起了眉,周小梅看到他皱眉,更慌,又把小张刚换过的两盘换了一遍。 这回别说老罗了,周雪琴都想皱眉。 车间主任想到什么,“这两回面包班次品多,发酵不好,不会都是你看的吧?” 老罗也想起来了,“我记得那个小张,她以前干活挺利索的。” 小张连受了两回委屈,都被骂自闭了。听到老罗说她干活利索,眼眶一热。 周小梅听了却更慌乱,手一抖,一整盘面包坯全扣在了地上。 这还看什么看?老罗黑着脸转身就走,“看个酵室都能看成这样,不合格!” 他旁边的车间主任手里拿着个本子,闻言问:“叫什么名字?” “周、周小梅。”周小梅已经被吓住了,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周雪琴却总觉得这个阵仗不太对,朝另一侧的副主任看去。 她跟副主任是邻居,平时单位有什么事副主任都会跟她说一声,周小梅能被分到面包班,也是副主任出了力。这次看起来事情不小,对方竟然没跟她说。 副主任倒是想说,可他事先也不知道,直接就被老罗拉来考核了。 副主任收到周雪琴的目光,赶紧出声打圆场,“还是太急了点,学的时间短,又没有准备。” “对啊。”周雪琴赶紧跟着应声,“年轻小媳妇没见过世面,看到这么多人就紧张。” “要不再等两天,让他们适应适应,我看那边那个掐剂子也没过称。” 副主任是想多拉几l个人下水,要是不合格的人太多,老罗还能全都辞了? 到时候他劝劝老罗下次再考,周小梅吃了这次教训,肯定会好好练,下次就没事了。 谁知道他手一指,所有人脸色都古怪起来,周雪琴面上也有一僵。 副主任有些意外,还没搞明白,那边老罗已经皱着眉,拿起了夏芍掐的面剂子。 老罗对夏芍印象还不错, 副主任不提, 他都忘了她掐完也没过称。 结果剂子放在称上一称,二两二钱半。 老罗有些意外,看了夏芍一眼,“再掐。” 夏芍面色如常,动作快速熟练,又掐了一对,还是二两二钱半。 再掐,还是二两二钱半。 这下不止老罗,跟他一起来的全凑了过来,就等着看夏芍能不能掐出一个分量不对的。 结果一整盆面用完,夏芍甚至把之前周小梅那盆面也重新掐了,无一例外,全是二两二钱半。 敢情周小梅不称,是怕人发现她不会;夏芍不称,是压根用不着称。 “小王,你能做到不用称吗?”老罗突然转头问王哥,脸还板着,眼中却有了些笑意。 王哥实话实说,“我偶尔还得返工,能掐成这样的,只有师父了。” 当初食品厂刚成立,他就在老罗手底下干活,一直管老罗叫师父。 老罗听了,笑意更浓,问夏芍:“你叫什么名字?” “夏芍,夏天的夏,芍药的芍。” 老罗点点头,“干得不错。”又指着她对别人道:“这才是干活的人。” 一个干啥啥不行,一个才来就超过了多年老工…… 周雪琴脸色有些难看。 就连心态,夏芍也比周小梅好太多,面对夸奖只是道:“都是王哥教得好。” “还挺会说话。”老罗笑了。 王哥也道:“不只会说话,车间里别的活她也会干,一看就会。” 老罗一听来了兴趣,“你还会什么?弄一个我看看。” 整个糕点车间明显是老罗说了算,车间主任都得给他面子。夏芍上面还有周雪琴压着,能在老罗这留下印象再好不过。只是周小梅刚把看酵室搞砸,她现在去换托盘就
太明显了。 夏芍想了想,朝郭姐一笑,“郭姐我要抢你的活了。” “你抢你抢。”郭姐赶忙给她让出位置。 夏芍是临时工,她是正式工,又威胁不到她。何况因为周小梅不干活,夏芍一个人掐剂子,最近他们下班都晚了,她巴不得夏芍多表现表现,把周小梅比沟里。 夏芍直接拿过自己刚掐好的剂子,搓条,盘劲儿,放盘。 一开始还要看一下别人搓的粗细,几l个之后就流畅了。盘出来的面包坯不仅大小一致,顶端的朝向都一样,码在盘子里又整齐又漂亮,强迫症都挑不出毛病。 老罗这人脾气急,最讨厌干教不会的,最喜欢一点就透的。 夏芍前面那么慢,分明是第一次干,在调整。而不是之前就练过,故意在他面前表现。 老罗点点头,这回从“干得不错”,变成了“你不错”。 眼见着夏芍这就是在他这挂上号了,之前想要祸水东引的副主任都不得不承认,同样是新来的家属工,周小梅和夏芍差得实在太远了,完全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他朝周雪琴递过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表示这次他也无能为力。 这一眼透露出的信息不少, 周小梅要只是被批评一下扣点工资,他绝对不是这个眼神。 周雪琴已经开始慌了,还想说什么,老罗眼神一凝,从窗边桌子下揪出一团毛线,“这谁的?” 没有人说话,但面包班的人全看向了周小梅。 老罗也看向周小梅,“我说怎么工作干成那样?”没再发火,把线团又放了回去。 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训你,那是觉得你还能改。他要什么都不想跟你说了,麻烦才大了。 “罗主任。”周雪琴一急,连以前的老称呼都叫出来了。 老罗抬手止住了她,看向旁边的车间主任,“周小梅是吧?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不用来了。” “明天不用来了?!”周小梅惊恐地瞪大眼,“主任我不是故意的,我……” 老罗直接带着人走了出去,“下一个。”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还在下,车间内却是死一样安静。 好半晌,一直看着酵室的小张才第一个发出声音,“面包坯发酵好了。” “我去热烤炉。”负责烤炉的工人赶紧走人,负责和面的也赶紧去和下一锅面。 其实谁又不是把一个耳朵留在这了,等着看热闹。只是碍于周雪琴,不好太明目张胆。 周小梅满耳还是那句“明天不用来了”,根本没注意,哭着问周雪琴:“姑,姑我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去?”周雪琴脸色铁青。 周小梅当众丢这么大的脸,丢的可不只是周小梅自己,还有她周雪琴。手下出了这么个干啥啥不行的,她这个班长本身就有责任,何况老罗只要问问,就能知道周小梅是她侄女。 可食品厂的活本就比较轻,尤其是糕点车间,还不像服务业工资那么低,特别适合女工。 家属工以后可是有机会转正的,总比去家属服务队,又累又不稳定强。 周雪琴被周小梅哭得心烦,“行了你先把嘴闭上,我去找人问问。”到底没法真不管这个侄女。 可没等她问出个结果,车间负责记工的核算员来了,“周小梅这个月1号报到,6号休一天,上工十一天。临时工一天一块二毛二,一共是十四块五毛二分钱。” 核算员从本子上撕下来个纸条,“下个月开工资,自己去财会科领。”转身走了。 核算员是每个车间最轻快的活,除了计工时啥也不用干,全是厂里关系最硬的关系户。 周小梅也不敢找对方问,拿着那张纸条吧嗒吧嗒掉眼泪。消息长了腿似的,不出半个小时全糕点车间就都知道了,再半个小时,其他车间也听说她被辞了。 讽刺的是,分配到糕点车间的临时工有近二十个,被辞的只有周小梅一个。 “周小梅,你出来。”还没到中午,曹德柱出现在了面包班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要论长相他可就比陈寄北差不少了,看着有点蒙古血统,个子不高但很壮。 周小梅一见他心里就发虚,但又怕当众丢面子,想了想,还是跟出去了。 她一走远,车间里就跟炸了锅似的。 “竟然被开除了,老罗真够狠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考核了?” “活该!让她拿着工资不干活,天天拖累人。她但凡表现得好一点,能被开除?” 也有男工看周小梅哭得惨,于心不忍,“就这么辞了,是不是太
狠了?” “你心疼她,她那份活你干。”立马有人怼了回去。 那男工不说话了。 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涉及到自身利益,就没那么大方了。 没多一会儿,周小梅又哭着跑了回来。 众人话头一停,全都看了过去,包括夏芍。 结果夏芍就被她狠狠瞪了一眼,“看什么看?你家陈寄北那样,你还不如我呢!” 考核这事是夏芍故意提的,可周小梅会被开除,归根究底还是自己活没干好。 这关她什么事?关陈寄北什么事? 夏芍莫名其妙,直到她看到周小梅垂着头,被头发半掩住的半边脸上有点红。 等等,她这不会是被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