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四面八方传来了一阵阵宏亮悠远的钟声,继而随风飘荡远去,绵延百里,回荡在万重千山的暮夜之中,响彻着整片宵皇之地。
林中的山河忽闻浑厚而宏远的钟声遍遍传来,方知钟声有如此大的力量,竟也能穿透密林,翻越崇山峻岭,想必今夜撞钟之人的功力匪浅。
长风扫过幽林,拾泽拉着山河的手直往祈楼方向飞去。
那些身穿白袍手提灯笼的从祭,在山道上整齐地走着,自高处往下看,仿若一条白龙卧在山岗,壮观至极。
临近亥时,七檐九脊殿高楼上的黄铜大钟必响,宵皇之地的人皆知。
凡祭祀祈福皆需鸣此大钟,百八响后方开启仪式,响钟一百零八下是应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之数,皆为顺应天时。
明月皎洁光华照射着宵皇。此时此刻,鹿无城中的住户开始露天设案,摆上祭几与供品,等待钟声数满,便可一同祀月。
混在参祭队伍中的山河成功登上了云峰望台,与众参祭佩戴饰有红色皇鸟纹的白面具,着同款白衣,外罩素纱,面拜月坛而立。
坛下两侧围坐着十六个戴面具的乐人,手持各类礼乐器,是为司音队,主掌祭祀祈福或重大典礼的乐歌,由司仪主管。
坛前两侧各高架十六个火盆,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云峰望台。
坛上摆有长方祭几一张,供桌三张,皆向月而设,祭几主放香炉、蜡烛台等祭器,供桌上则摆放三牲水果等祭品,琳琅满目,种类繁多。
山河混到前三排的边角,看如此蔚然壮观的规模,也不禁目瞪口呆,此前的他还在上面四肢大张地躺过,如此想来实在是玷污了这方圣地。
最后一响钟声极为悠远,庄严雄浑之音荡气回肠,一瞬让他的心静了下来,而沉静下来的心又似乎被感发了,从深处勾起了一丝风尘碌碌的惆怅之感,良久未平。
亥时一到,埙篪乐曲响起,由司音乐队吹奏,继而钟碧之音和于其中,好一曲缥缈空灵的乐歌!
山河陶醉其中,在他看来,如此良辰美景更像是举行什么庆贺典礼,而不是祭祀祈福。
所有参祭分立开两侧,从中让出一条道来。
山河不明所以,便跟着他人后退了一步,并侧身往后仰了仰头,顺着人群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队人手中各持一件物什,由不佩戴面具的老执事与赞礼领出。
老执事手端盥盆,盆中盛清水,赞礼则手捧托盘,盘上放手帕,其余人缓缓跟在后头。她们来到拜月坛前,便又分立两侧。
赞礼高喊一声:“执事赞礼已各就各位,请主祭就位!”
话音刚落,所有人翘首望向唯一通道口处,恰好众人让出的道便是通往此处。
山河心中一紧,此前因他加重伤势的大祭师,不知是否能完整地主持完一场祭祀,他心中有愧,便不敢轻忽,紧紧盯着那方。
只见身穿白衣长袍盛服的大祭师徐徐走出,身姿风采显得神清气茂。
山河不敢松懈,伸长了脖子,目光紧随着大祭师的身影移动。
大祭师脸上所佩面具,虽与众人一色,两耳上却各坠着一块血色玉玦与一片白羽毛,垂至两腋下,迎风飘摇。
胸前挂着一面掌心大小的饰有垂旒的青铜镜,随着大祭师的步伐轻轻晃动着,腰间还系一白玉,他每走一步,佩玉便轻晃一次,十分协调。
山河细细看来,心中难免一番赞叹,大祭师看似徐步向前,实则每踏出一步都恰好踩在音律的节点上,步伐可谓十分讲究,若不是长年累月的修习,怕是做不到这般协调。
大祭师在众人的注目中昂首稳步朝前,双目下视,神情端庄严肃,不怒自威。
仙乐缭绕,清风习习,众人长衣翻飞,山河置身其中,如在天宫中参加盛会,好生惬意。这般感受好似当年的送神仪式,那样让人陶醉其中。
大祭师在坛下净手毕,走上拜月坛,临风之姿更如天仙。
众人目光灼灼,待他上了拜月坛烛焚香时,所有人又转身面坛而立。
赞礼高喊道:“上香!”
大祭师拈香拜月,众人皆拱手躬身深拜,虔诚恭敬至极。
场面如此庄重,使得混在其中的山河大气不敢出,此间高手众多,若是露出了什么马脚,下场又岂能好看?识趣的他还是人云亦云,依样画葫芦。
赞礼再喊道:“献爵!”
老执事则转身从辅从人手中接过三爵后,斟满酒递给大祭师,大祭师接过酒爵迎风高举。
山河仰头,一瞬愣住了,像根木头般呆立傻望着。
此情此景的大祭师与画中少年无二,墨黑的长发披在一尘不染的袍服上,素白的发带在风中恣意飘飞,挺直的脊背在皎月之下,仿佛渡上了一层银色光晕……
举手投足无不透露着与神对话的痕迹,这如仙的背影丰姿,深深地感染着众人,尤为震撼坛下的山河。
大祭师以酒灌地,酒洒坛面,献爵礼方算完成。
赞礼高声道:“读祝!”
话音刚落,大祭师面对着供桌,拆开了缠在手掌上的白纱布,只见轻纱似的带子在风中缓缓飘落下来,露出了光洁遒劲的手掌。
山河静静杵着,只知每次见他的手掌皆用布带缠住,原以为是受伤缠上的,抑或是洁癖作祟,尚不知有何用途,此番又见他当众拆开,不知意欲何为。
见其抬起手来,掌心对月,横空轻轻一划,手袖一挥,夜空中便有一串串金光晔晔的字,逐一浮现出来,让他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