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行来的时候是张公公陪着,走的时候依旧是张公公去送。
她回去的路上很安静,只是在经过雪地中跪着的的少年时,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
陆执徐还是她来时候的样子,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他再一次抬头看向姜静行,眼神扫过她身上的玄色狐裘,眼神平静且悲凉。
这次姜静行下意识躲开了他的目光,遥遥看向天际,也只能看到朦胧的白色。
她没有对着陆执徐说什么,应该说,是没有什么能说的。
最后只能是将武德帝送的狐裘解下来,又弯腰拂了拂他肩上的积雪,把厚重的衣料重新给跪在雪地里的陆执徐披上。
做完这一切,姜静行不顾身后张公公的劝阻,任由衣服下摆浸在雪里,她没有像来时一样走回到长廊里,而是踩着积雪,一言不发地走了。
陆执徐攒紧身上的大氅,他认出这是自己父皇的衣饰。
多日来,受尽宫人冷眼,身心俱疲的小皇子终于感受了一丝温暖。
张公公送人离开后,很快就回来了。
光明殿内。
武德帝又回到了窗边,拂了拂花瓶里的寒梅。
他感受着窗外的寒意,对着自己的贴身太监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张公公恭敬答道:“太医说,若是长久以往,娘娘恐会……”
“传朕旨意,将皇后迁回凤仪宫吧,皇后身体不好,以后宫务就由云贵妃打理,再将韩贵人进位韩妃,以慰她丧子之痛。”
“告诉他朕的话,让他回去。”
最后这句话,武德帝是对着陆执徐说的。
张公公领旨告退,走出了大殿,被屋外的冷风一激,忍不住搓了搓手。
他看了看阶下跪着的陆执徐,到底还是心生不忍,于是先走到了陆执徐身边,将武德帝刚刚的旨意告知。
“殿下,既然皇后娘娘已经无恙,您也快些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别再冻坏了身子。”
陆执徐领旨谢恩,费力地被小太监扶了起来。
他努力站稳身体,哑着嗓子问张公公:“关于母后,可是靖武侯说了些什么。”
张公公有意卖陆执徐一个好,笑着说:“侯爷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向来是有话直说,也幸亏陛下听的进去。”
话外的意思就是,皇后能放出来的确要归功于姜静行。
陆执徐垂眸,抿唇自嘲一笑。
受苦的是他生母,杀人的是他生父,在所有人都避不可及的时候,又是只与他见过几面的靖武侯上前相救。
他抬头看向明光殿,隔着满天风雪,与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也是他的生父对视。
武德帝眼中满是冷漠,帝王的冷血无情一览无遗。
陆执徐知道,这才是决定他将来,还有他母后将来命运的人。
他不知道姜静行说了什么,但可以肯定正是姜静行让武德帝改变了态度。
自认为不缺少野心的陆执徐,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权势。
此时,姜静行于他而言,就像是神明降临人间门,将这个世间门最残酷的真理血淋淋地摆在他眼前,一字一句都在嘲笑他的弱小无能。
母后遭受圈禁时,他无能为力,外祖父在众人面前涕泗横流时,他还是无能为力。
陆执徐眼前一片惨白,只有远处姜静行渐行渐远的身影无比清晰,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并不高大,却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信赖。
那次雪中长跪,让陆执徐高热了三天三夜,虽然病愈,也给他留下的了难以根治的咳疾。
日后很多夜晚,陆执徐常常重回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场景。
他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茫茫的苍白中,周围只有呼啸的寒风,姜静行就站在远处,他看不清他的神情。
姜静行背着手,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与周围苍白的天地融为一体。
有些时候,陆执徐自己都分不清他对姜静行的情绪。
对于年幼的小皇子来说,姜静行是一位功勋至伟的将军,是当年他和姑姑绝望之境下的救赎。
他再长大一些,姜静行在他脑海里则是一位值得拉拢的权臣,固然重要,但也不过如此。
直到在他身边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姜静行三言两语便为他母后翻了案。
陆执徐长到今日,一共遇到过两次无能为力的时候。
一次是太原张氏嫁女,他嫡子的身份岌岌可危,一次便是眼前。
可不管哪一次,伸以援手,将其拉出绝境的都是姜静行。
说到底,他与姜静行不过是偶尔相逢的陌生人,对方却实实在在的救了他两次。
大概所有少年都有崇拜的对象,那时候姜静行在他心里,更接近于一个无所不能的父兄长辈形象。
直到他母后郁郁身亡,将当年真相告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