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天空便一直下着雨,南方夏天的雨季,闷热又潮湿,皮肤都泛着黏腻的触感,连风也不再清爽舒适。 商思淼立在咖啡店门口,伸手接了一滴水,掌心盛开一株花,她隐约中仿佛闻到了竹香,看到了细丝般的雨落入土壤和池塘,点点斑驳,圈圈涟漪,身后的门一开一合,一个男人走到她身边,递上一杯咖啡,冰的,她不能喝。 “谢谢。” “不客气,我送你回家吧。” 男人想拉商思淼的手,却被她躲开,对方是王秋景为她挑中的相亲对象,她答应了试试,但相处了一个礼拜,她内心毫无波澜,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只是拒绝了这一个,王秋景还会给她挑下一个,直到她可以结婚为止。 “不用了,我想自己再逛逛。” “我陪你。” “不用。” 商思淼果断的拒绝让男人一愣,他们相互接触以来,商思淼一直都是这么冷冷淡淡,男人也有些烦了,挂着脸说到此为止吧,商思淼点头,没有留恋的离开,回到家面对王秋景的询问,只把冰咖啡给对方,说那是分手礼物,现在送你了,差点没把王秋景气个半死。 其实商思淼一直在找工作,她工作经验丰富,手头人脉也不算少,但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让她满意的公司则不要她,因为她二十八岁了,公司考虑到她可能结婚生孩子的问题,觉得雇她性价比不高,而且基于她在前公司辞职的理由,对她的任用更慎重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生活在此停滞不前,好像就要这样一直沉下去,她最近时常想起罗凌,想起在竹林的日子,其实那时候的她和现在的状况没多大区别,但心里却轻松很多,是因为罗凌吗?她不知道,许多复杂的思绪交杂,让她理不清。 晚上吃饭的时候,王秋景果然又推了一个相亲对象的微信给商思淼,对方是个小老板,在城西开了一家纺织厂,比商思淼大四岁,长相还算过得去,听介绍的人说对方有房有车,商思淼要是嫁过去,几乎就可以在家躺着数钱过日子了。 “谁过日子就在那儿数钱啊?”商向炎看了眼王秋景手机里那男的照片,在他眼里就是很丑,连他的十分之一帅都没有,有钱算个屌,而且黑眼圈那么重,看起来就肾虚。 王秋景用眼神制止商向炎的胡言乱语,把照片给商思淼看,商向炎翻了个白眼,余光却偷偷注意着商思淼的反应,商思淼要是点头,他哪怕是要和对方打起来,也要把对方骂醒。 “妈,你忘了村里宏叔家的女儿。”商思淼平淡地说道,“她也是相亲,但宏叔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宏叔的女儿也是相亲认识一个小老板,结果结婚第二年男方就出轨了,而那个情人是相亲前就有的,被藏得很好,事有万一,但商思淼不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万一,更别说在各方面都不是那么完美和必要的情况下,她不想赌。 王秋景被说动摇了,最后放弃了这个相亲人选,但紧接着又投入到了大海捞针的挑选工作中,商思淼很快吃完饭,没等王秋景反应过来就上了楼,没一会儿商向炎也上楼回房,商思淼站在门口问对方暑假的打算,商向炎说不用你管,商思淼眼神冷漠回了房,但转头就给对方转了两万块钱,算是刚才替她说话的报酬,并附上一句“至少分两个月花”,她和商向炎现在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对话不了三句就要呛起来,所以有事要么一句话高度概括,要么微信联系。 算算距离辞职已有两个月,商思淼和江恩的最后联系是在半月前,也就是还在闻溪村的时候,江恩问她在不在杭州,之后便没了回音,但今天江恩给她发来消息,之前的同事们聚餐,问她来不来叙旧,顺便可以在杭州玩几天再走。 商思淼觉得未尝不可,她推不掉王秋景的相亲安排,但她躲还不行吗?她打算到杭州躲一阵子,顺便再找找工作。商思淼说走就走,一面回复江恩,一面开始收拾行李,夏天衣服薄,把能穿的都放进箱子里,也只占了一半,商思淼有种错觉,就好像那箱子是她自己,怎么填都填不满,她不知道怎么填,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填,她当下做着的事,下一秒想起来是那么荒唐,她居然又要逃跑了。 商思淼到杭州的时候,江恩还在加班,她先去了对方的家里,江恩租了一套小小的两室一厅,一个月房租占工资的三分之二,这个生活逻辑她很钦佩,也表示尊重,有人喜欢存钱就有人喜欢月光,有人喜欢把钱花在吃的上面,就有人喜欢把钱花在住的上面,但她还是不得不说,江恩过得很潇洒。 等江恩下班回来,商思淼已经洗完澡在客厅坐着,她的行李还放在门口墙角,只拿了些洗漱用品和睡衣出来,江恩整了一个空柜子给她,又拿了一床新被子,两人睡一张床,因为江恩家里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另外一室做了杂物间。 江恩健谈,商思淼善于聆听,但偶尔也会
发表自己的意见,因为她见过的、经历过的,都比对方来得多。江恩告诉商思淼,她走后小组做完海南的项目就散了,被分到不同的部门充工,因为他们一部手上暂时没有项目了,但当大家都以为成定局的时候,一部总监却突然离职,新总监空降,一口气就给公司带来了好几个大客户,一部也就又忙了起来,江恩现在手上就有三个竞标和两个执行,忙得浑身乏术,但也就这一阵子,三个竞标的时间接近,结束了就暂时解放了,大家也就能去聚餐了。 商思淼听得感慨,如果她没辞职,就能参与其中拿下几个大项目,但下一秒她又微皱起眉,拿下大项目又如何,对她的职业发展并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她不辞职还能怎么样,如果她不辞职,江恩他们又哪来的机会? 她不再想,往事随风去,万事发生都有它的意义,她也不追究。 几天的时间里,商思淼面了四五家公司,有做活动的,也有做品牌公关的,但尽管她的面试成绩很优秀,却还是被刷了下来,前者是和之前一样的理由,后者是因为她没有实操经验,不符合招聘要求,商思淼接到回复有些生气,既然不符合要求,一开始又何必叫她过去,还跟她聊得有鼻子有眼的,拿她给人事部冲业绩?她可不会允许别人这么消遣她,所以第二天她又去了那家公司,直接要求见相关领导,当面说了这件事,她倒是想看看,品牌公关的实操是怎么样的,多少也算有了经验。 公司领导还算是好脾气,先给商思淼道了歉,又问商思淼想怎么解决。商思淼的意思是,让对方在她面前把那名人事的业绩消除,弄虚作假这一套她最看不惯,而且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反正她不会进这家公司,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这个道理。 商思淼在工作这类的社交中很有气场,毕竟性格使然,她又做了那么多年项目管理,需要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的态度,哪怕她现在只是装装样子,也能吓到不少人,她的剑眉此刻果真像一把剑一样,乍寒光而立鞘,仿佛空气都低了几度。 气氛凝固中,人事总监拿来电脑,脸色难堪地按商思淼的要求做了,商思淼看完收回视线,神色依旧冷漠,拿包走人,没有再过多纠缠,她出了气,讨了公道,就够了,她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 走过长廊,商思淼听见背后有人叫她,她疑惑地转身,是刚才那位领导,想加她的联系方式,她问是工作的事么,对方说不是,只是单纯欣赏想交个朋友。那份藏在笑容下的心思太明显,商思淼遇到过不止一次,打着交朋友的名义,实际却想让她当三,她看这位领导应该也是有家室的,右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还泛着光泽,象征着忠贞不渝。 “不了。” “商小姐……” “淼淼?” 这一定是梦,商思淼想,或者说窗外的日光太热烈,让她恍惚以为回到了那片竹林,这里是他的茶室,是他们沉溺于彼此的地方。不,商思淼清醒过来,看着罗凌一点点接近,眸中神色变得平静,于她而言,闻溪村就是一场梦,现在梦早就醒了。 罗凌看起来很轻松,和前任偶遇也没半点惊慌,商思淼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分手那天不就已经清楚了,罗凌是喜欢过她,但却远远不能说是爱,也许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也只是因为冲动和欲望。 商思淼再次拒绝了身后那位领导,又像没看见对面的罗凌一样,和对方擦肩而过。 领导问罗凌是不是认识商思淼,罗凌说在一起过,但对方要想认识商思淼,还是先考虑一下家里的事,罗凌说得够含蓄了,领导也是人精,依旧坚持说只是想交个朋友,罗凌笑而不语,他是来谈生意的,对方的私生活他当然不感兴趣。 商思淼回了江恩的房子,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把“罗小二”拉出黑名单一会儿,看完对方的朋友圈又重新拉黑,目光涣散。 晚上是和前同事们的聚餐,大伙儿一个劲儿地灌商思淼,但却没有一个能喝过她。商思淼没了对手,便独自小酌,看起来很有兴致。 刚才聊天的时候,有人说商思淼是最不该走的那一个,她优秀,有魄力有能力,对组员又好,只是偶尔脸太凶,让人感觉不好说话,但其实心里装着所有人,又说新来的总监才是真的凶,把他们当驴一样使。商思淼听得发笑却也难过,难过万事有始有终,难过好景不长、世事无常,还难过自己身陷囹圄,难过自己不是一匹好马,只想吃回头草。 “商总,你要是还没去别的公司,考不考虑回来?” 商思淼透过手里的酒杯,看对面说话的前同事。 玻璃杯是纯净透明的,却沾了酒渍,所以要洗,一潭死水没有源头,便只会越来越浑浊,直到映不出水中的鱼和天上的月,所以需要人及时疏通。 “别想着我了,做好你们手里的项目。”商思淼如是说。 酒尽了
,她也该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