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四日后,宁昭云在第三个驿站点,与提前出发的十名护卫汇合。这也就是为什么护卫在那一日杀手潜入时候,没有出现的一部分原因。
当宁昭云一身百姓的粗布麻衣的模样,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所有人都免不了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虽说他们提前收到消息要来江州调查,但是没想过这查案的官员会把自己打扮成这幅样子。
江州城就在前方不到三百里的地方。
宁昭云扫了一眼十名护卫身上的编制武官袍,开口说道:“去镇中,将你们的衣服都换成普通的衣服。”
“是。”其余九名护卫都十分听从的转身前去镇上。只有最后一名,站在原地看着宁昭云,有些疑惑:“大人为何要穿成这般模样?”
“我问你,若你是江州的县令,收到了朝廷派下来的官员要前来调查,你会怎么做?”宁昭云反而是看着这名护卫,问了一句这样的话。
“自然是提早打理干净。”护卫不假思索的说道。
“我再问你,若是那个官员没有提前打招呼,突然到访,又如何?”宁昭云又问。
“那就拖延……”护卫说到一半,自己也反应了过来,不再说下去,只是定定的看着宁昭云。
“当今世道,官官相护,就算是不相护的,也会有无数的手蒙蔽他的双眼。即便是能够破除所有的阻碍,于这淤泥中想要不染分毫,却是痴人说梦。因而,以百姓的身份进城,是最好的选择。”宁昭云笑了笑,并没有对于护卫有些冒犯的行为指责什么。
护卫自己也意识到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大人不对,忙低头拱手道:“大人英明。”
对于这样的恭维话,宁昭云就当没听见,笑笑便挥手让他去换衣服。
……
整理好服装的十名护卫整整齐齐的站在宁昭云的面前,即便是一身寻常百姓穿的粗布麻衣,这身上莫名的气势,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老百姓。
宁昭云端详了半晌,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袋银子,交给护卫,命他们去镇中买一些东西回来。宁昭云要求的东西很杂,从布匹到务农工具,甚至还买了一小箱好看的首饰,零零总总的加起来,有五大箱,因而不得不又在雇了一辆货车,这才算结束。
货车缓缓前行,众护卫骑着马跟在货车的两侧,宁昭云则坐在车上,一行人也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江州城门口。
“干什么的?!”守门的侍卫凶神恶煞的拦住他们,冷着一张脸吼道。
“我们是云游的商人,来江州城中做点儿小本生意。”宁昭云也忽而像是老戏精上身一般,笑眯眯的一张脸,市侩的口气简直像极了生意人。
“商人?”侍卫上下打量了宁昭云一行人,目光中有几分怀疑,“你们这样子,我看啊,倒是像是走镖的。老实点!到底作甚的?!”
“诶,大人你这眼睛,可真厉害啊!这证明你也看了,他们都是沛县人士,当年啊都是在一家镖局里做活儿,可惜后来那镖局倒闭了,我这一个云游商人,恰好到那地儿做生意,正好遇见他们,又想想自己一个人,被别人抢货打劫是常有的事情,就雇了他们一起。”宁昭云先是夸了一通,又现场不带喘气的编了这一串的假话,最后又打开那个装了金银首饰的箱子,抓了一把手势,偷偷摸摸的放在了车前。
侍卫也是快速的把那堆收拾拢到了自己怀里,随后才放松了些神色:“看你也是个懂事的,进去吧!”
话音落下,那十个护卫像是发泄怒意一般,将马一甩,直接进了门去。
门口的侍卫斜着眼看了一眼队伍,也没在意,奸笑着将怀里的首饰拿出来,好好的看了看,一双小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儿。
……
“大人,你为什么要与城门口那厮浪费口舌?”身侧的护卫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到现在还颇有不满。
“你们能在御前当差,证明都是贵胄子弟,确实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可是你别忘了,我们如今是以百姓的身份进城,这就是普天之下绝大多数的权贵官僚,对百姓的态度。”宁昭云的心情似乎不错,坐在货车上,慢条斯理的为周围的侍卫解释了一番。
闻言,周围的护卫不再说话,陷入了沉默。
事实上,宁昭云执意要进这城,是为了寻找江州的一个人,这个人,应当是所有事情的关键。
一行人走到了一家客栈前,办理好手续,将所有的行李都整理好,宁昭云便让他们自由活动去。至于她自己,来到了柜台前,和掌柜的交谈起来。
掌柜的也是个有眼力的,见着宁昭云上下通身的气派,一点不像是个单纯走江湖的,自然陪着宁昭云说话的热情十分高涨。
“掌柜的,你也知道,我是个云游的商人,到了一个地方,总想着有没有好货色可以收了。什么价值连城的,或者稀奇古怪的,就算是西域的玩意儿,我都收。”宁昭云笑眯眯的,脸上是一团和气。
“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也没有什么稀奇货可以给你收了。”原本脸上还是笑意盈盈的掌柜,忽而笑容就收敛了去,阴沉着一张脸,带着几分愤怒。
宁昭云皱眉:“此话怎讲?”
“客官你是有所不知,我们这江州啊,原本是这方圆百里最富庶的地方,就算是遇上了饥荒,这山上的野味都可以让我们活下去,这十里八村的,没一个不是羡慕我们的。”掌柜的说到这里,脸上还带着笑容,只是回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他又顿了顿,冷静一番自己的情绪。
“但是,就在几年前,县令突然下令,这一整座山,都被充公,封了起来,这封山可怎么了得?!我们这里的百姓,就算是家里有地,大部分人也是靠山吃饭的,但是就算我们集体去县太爷的衙门口,求情了多少次,这山啊,该怎么封,依旧是怎么封。以前每家每户都有个沉香木,鹿香囊之类的稀罕物,现在啊是真的没什么好收的了。”掌柜的说着说着,眼眶突然一红,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悲伤的往事,一时有些哽咽。
“掌柜的,您也别太难过,这日子不是还得照样过吗?”宁昭云也不知该安慰什么,只好在一旁看着两鬓斑白的掌柜,看他用袖子摸了摸眼角浑浊的眼泪。
“唉……”掌柜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宁昭云,“如果我儿还在,应该是和客官一样的年纪,他就不该去衙门那儿请愿,这山没解封,还把命给搭进去。”
掌柜的又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随后又将紧握的拳头松开,忽而反应过来他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不好意思的笑笑:“让客官见笑了,对了,客官如果想要找稀奇玩意儿,不知道有一个地方,客官敢不敢去。”
“掌柜的,您说。”宁昭云也是一脸期待的样子,看着掌柜。
“城东头啊,有一个木匠,他家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听说他用木头做出来的鸟,还会飞呢!就是那个木匠啊,脾气特别古怪,很多去买东西的人,到最后有些东西没有买成,反而被他扔出了门。但是他做的活儿实在太可怕,木头人都可以顶一个年轻的壮小伙子,也没人敢找他麻烦。”掌柜开口,说出来的信息却让宁昭云有些失望。
宁昭云等掌柜的说完,这才又开口:“实不相瞒,这次来江州,是因为听说这里有一个姓年的老爷手上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诶!客官可别瞎说!”掌柜的还不等宁昭云说完,是一脸讳莫如深,猛地打断了宁昭云的话。
“这个名字客官可别再提起了,不可说,不可说。”掌柜的说到这里,就像突然被关上了话匣子,猛地摇了摇头,便再不愿多说,直着身子开始算起了账本。
见此,宁昭云也不好多说,只能转身。不过,这算是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已经证实了有这么一个人在江州,也总算是没有白来。至于封山,这事情,也值得怀疑。
待十名护卫都回来的时候,宁昭云分配了一些任务给他们,明日集市最热闹的时候,要他们站在最高的塔楼上,看一看这城中最为荒凉的地方。
从刚刚那掌柜的反应来看,对于这个年老爷的宅邸如此讳莫如深,那就定然不会是掌柜一个人的个别现象,而如果有一个地方,是所有人都忌讳的,那么那个地方,定然会人迹罕至,只要在闹市时分,俯瞰这一整座江州城,就能知道大致的方位。
第二日集市,护卫顺从宁昭云的话,在塔楼上俯瞰。
然而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宁昭云觉得,这案件,越发的扑朔迷离——护卫们看到的,是清冷的街道,即便不是京城,也从未有过这样衰败感十足的集市,所有出街的,除了女人小孩和老人,那些壮年男子,几乎寻不见踪迹。
宁昭云听到这话,紧锁了眉头,一时间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