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相柳城 翌日，天未明。 息令带着碧珧牵着两匹马早早候在国师府前，静默了半个时辰后，碧珧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你当真与国师府约定好了吗？国师会派座下何人与我们一道去啊？” 息令未言，只见国师府大门打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徐徐自内而出。一双纤纤素手掀开车帘，露出女人笑意盈盈的脸，“不好意思，劳你们久等了。” 虽则女人面上带笑，可息令总觉得不过分别一夜，她神色竟憔悴许多。 碧珧未曾想到堂堂国师竟会屈尊亲自与她二人一道出行，一时间惊愕非常，她觑了觑息令，见后者望着马车拧紧浓眉，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息令果真出声责道，“此行乃公务并非郊游，出行仪仗当一切从简，国师大人这是何意？” 国师大人乃皇都除却女皇、太女以外最有权势之人，饶是息令掌管驭妖府如此也算是以下犯上，此刻碧珧心里着实为师兄捏了把汗，熟料尔容对他的顶撞却不以为意，“本座不会骑马，要不与掌权使共乘一骑？” 息令与先师有着如出一辙的耿直性格，碧珧见势不对连忙出声劝和道，“国师大人若是不嫌弃，与民女一骑也是可以的。” “不必。” “不可。” 遭到了一致反对后，碧珧牵着马绳颇为踌躇。 尔容淡淡望向息令，后者咬牙道，“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 马车徐徐驶出城门，息令一路冷着脸色，连碧珧也不敢出声上前搭话。原本一昼夜的路程，硬生生拖至三日，换谁都不会好受。 何况方行不过半日，尔容便叫嚷着要歇息，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野树林中处处耽搁，夜里必定是赶不到下一座城的。 息令抱着手中铜剑，一声不吭靠在树旁，碧珧给他递水他默不作声喝了。 这一幕落在尔容眼中，她微微眯眼，对着侍奉饭菜的“马夫”琉玥道，“这么好些饭菜本座也吃不完，去给掌权使他们用些。” 琉玥对驭妖师没有半点好感，自是不情愿，可他也不敢驳尔容的意思，只好冷着脸色依言来到息令与碧珧身旁。 本欲放下东西便走，碧珧却惊奇地“咦”了声，附耳与息令道，“替国师赶车的马夫竟是只妖，行了半日路程，我竟丝毫未察。师兄，你说奇也不奇？” 说罢，目光不舍地在琉玥脸上来回打量。琉玥起了杀意，尔容适时地将他唤回身边。 其实息令早就认出琉玥是那日在国师府前替尔容清点妖怪的侍从，他身上妖息不重却叫他印象十分深刻，只因他循着蝶妖鳞粉追至皇都郊外那妖息始终淡淡萦绕。 若是蝶妖，妖息不重也是说的通的。 方才他已察觉到琉玥周身气息变化，悄然按住了铜剑，不过此妖甫一回到尔容身边就敛去了所有妖息，乖顺得不像话，他不欲多生是非，于是放下水壶沉声道，“国师歇息好了，我们便接着赶路吧。” 小小插曲被遗忘脑后，三“人”一妖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来到了距离皇都最近的一座城池——相柳城。 刚进城，好生事的国师大人自然要选一间上等的客栈入住，息令出府办事素来事事低调，而如今这番模样仿佛只差打着“捉妖”旗帜招摇过市，他紧锁的眉头就不曾松开过。 尔容大手一挥要了四间厢房，还要了一桌酒菜。不必她吩咐，蝶妖琉玥已然掏出银两递给了店家。 碧珧素日办差也从未有过这般待遇，一时之间只觉沾了国师的光十分高兴。与息令的时时机敏不同，她倒觉得离了皇都的国师瞧着亲切许多，除却上位者的身份权力，尔容亦不过是名样貌出众的寻常女子。 说寻常也不寻常，她举手投足风度雍容，这样的女子合该出行用马车、住宿在客栈，一切都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同为女子的碧珧不由心叹，人与人之间生就天差地别。 回到厢房简单梳洗罢，尔容着琉玥邀息令与碧珧一道下楼用膳。左右尔容有女皇亲口谕令，他二人在外也不怎违逆她，于是四人各怀心思在席间落座。 尔容见息令与碧珧只是端坐却不动筷，耐着性子将每道菜取了些亲自尝了，息令遂不再同饭菜过不去。 “先前本座与驭妖府生了误会，这顿饭就当和礼，咱们都是为陛下办事，往后还得心齐才好。”尔容取了酒盏当着众人的面率先一饮而尽。 息令闻言却是“啪”得一声摔了筷子，面无表情道，“国师慢用，我吃饱了。” 碧珧不知息令忌惮尔容久矣，亦不知师傅身殒其中之曲折，端见
息令如此拂国师颜面，心下大骇却是不得不胆战心惊地赔笑，“师兄性情向来如此，还望国师大人不要介意，这杯酒水我代师兄喝。” 尔容放下酒盏，浅笑着与碧珧道，“碧珧姑娘在驭妖府中与掌权使关系不错罢。” 碧珧回道，“我与师兄都是师傅一手教养大的，因着从小一块儿练功，情谊比旁人深厚些。” 尔容轻轻颔首，话音一转，叹息道，“说起故掌权使实在可惜，她驭妖功法如此了得，只是肉体凡胎与妖打交道总是奇险重重。” 提到师傅，碧珧心中又难过起来，连带着对为师傅说好话的尔容又多了几分好感，“驭妖这活计哪有外人看着这般风光，遇上凶妖哪次不是拿命去博，可是总得有人来干，否则这日子哪得太平。” 琉玥眉心微动，尔容知他冤屈，以眼神安抚之，又接着与碧珧道，“世间有凶妖自然也有好妖，正如人也有善恶之分，凡人与妖未必不能共存。” “国师这番话师傅从前也常与我们说，只是若真有那么一天，人与妖皆恪守本分……”话说到此处，碧珧又摇了摇头，仿佛在自嘲这个想法太过离奇，也就没再说下去。 静默片刻，她抬起头对尔容道，“当年太女宫中，国师仅凭一己之力降服了诛杀春华师姑的九尾妖狐，十年来此事在驭妖府上下传得神乎其神。” “碧珧有一事不解，国师没有武力，究竟当年是如何降服妖狐的呢？” 尔容轻咳了咳，徐徐道，“此事当从本座当年下山历练说起，本座幼年师从子虚门，乃是一个修仙问道的正经门派，本座的师傅有乌道长是个不问世事醉心修炼的传奇人物。子虚门中，要数本座的根基最差，习武没有半点天分，修仙更是无稽之谈。” 碧珧惊诧道，“国师何出此言，盛天熟人不知国师天赋奇绝，乃旷世之才。” 尔容垂眸回道，“只是习武天分低微，在别的术法上倒是有所小成。” 一旁的琉玥嘴角抽动，尔容撇他一眼，接着又道，“有乌道长传授于我独门卜算之法，可通天晓地，她平生所愿是得道成仙，不愿出世，可又不愿这独门技法与她一道遁世，便遣我下山一为历练二为以平生之所学辅佐君王治世。” “国师有如此本领，这位有乌道长该是何等高人啊！” “总之，那日本座途径太女府并非巧合，实则早在下山前便已算到有妖潜藏东宫数年，半月前妖气甚狂引驭妖府掌权使，也就是你口中的师姑单春华率门下弟子去剿妖，本座因多年未入世赶到皇都路上颇多曲折，耽搁了相助驭妖师的好时机，索性那妖尚有一丝良性未堕入魔道，本座便与她好生说道，人有痛处妖亦有弱点，彼时乃是此妖渡劫的紧要时刻，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她若不能放下对杀戮的执着，前尘修炼便要毁于一旦。” 碧珧皱眉，“可是那妖杀了这么多驭妖师，还能回头吗？” 尔容道，“什么时候回头都是不晚的，” 这句话倒不是诓骗，她师尊也时常挂在嘴上念叨，只可惜如今她早已不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