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悠悠古地,唐武德四年置,几经立废,三百年兴衰。
现存的澶州城是后梁贞明五年,守将李存审夹河而建,有南北两城,南直北拱,控扼平原,状若卧虎,又称卧虎城。
后晋天福三年,治所由顿丘迁移至此,二十多年过去,已经换了数代节帅,现今是周广顺二年正月,镇守在澶州的正是当今大周的皇子,镇宁军节度使郭荣。
年节刚过,暖阳高照,春意萌发,澶渊四水的冰层已悄然化开,古河两岸的焦木败柳也抽出了点绿芽。
城北的小坡上,一蛮一秀的两人勒马驻足,极目远眺,但见城高墙厚,旗旌飘摇,层楼其上,蔚为壮丽。
怡似一头猛虎盘卧在黄河德盛渡口之上,扼其咽喉,咆哮中原!
那穿着褚色窄袖短袄,一副家将打扮的蛮汉啧啧有声,蒲扇大手一拍马鞍,声若奔雷,冲边上的俊秀少年喊道:“小郎君,你还别说,确实像头大虫!”
少年迎风直立,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织锦月白圆领缺袍,笑容霁爽,男身女相。
由于还未加冠,便将黑发扎了个干净利落的高髻,更显得肩张背直。
眯了眯狭长的双眼,他才悠悠开口:“津津河北流,嶭嶭两城峙。旺叔,澶州大地自古便是四战之野,晋楚城濮之战,齐魏马陵之战便在这里,夏称昆吾,春秋卫都,自然神形兼备,气吞万里如虎。”
旺叔嘿嘿一笑,转了转与他野蛮劲不相配的精明小眼,叉手一礼,夸道:“郎君大才,小仆佩服!”
少年神色反而一黯,旋即恢复,笑骂一句“马屁精!”
调转马头,扬鞭拍马,朗声道:“终点澶州城迎春门,旺叔,且来赛上一把,看看你的一丈黑,追不追得上我的月照千里白!”
“来也!”精明大汉难得见他如此兴致,也抖擞精神,呼喝一声追了上去。
迎春门今天的值守是镇宁军右厢第三军的一个十将,姓田,小名二牛,因军功升了十将,兵曹参军录册时,见他没正经取过大名,小名又糙得紧,心血来潮便一挥狼毫,赐了个大名“平”,这个名字都不会写的军汉受宠若惊,赶紧摸出五钱银子递上去。
参军见他机灵,便又给他安排了个守门的肥差,如今已是第五个月了,每月雁过拔毛薅下的油水扣去孝敬与分赏,居然还能有个一二百钱到手,当初那五钱银子也早就回了本。
如今城内斗米五钱,在普通廓户家里,自己每月的外快便是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口粮。
有时候田平躺在刘寡妇的怀里,都觉得自己英明神武,掐掐寡妇滑腻的小脸,那五钱银子花得真是值当啊。
晌午,田平吃了两碗三勒浆,浑身发热,通体舒泰,正舒舒服服躺在内门酣睡。
隐约听见战马嘶鸣、甲器碰撞的声音,心下悚然,人也瞬间清醒,抄起横刀与手弩,一个翻滚便至门边,探出半张脸,往外门看去。
正见一位家将部曲打扮的汉子,挡在一位半大郎君身前,被守门的弟兄围了一圈,正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田平这才松了口气,正了正素缨盔,大步往外门走去。
分开众人,一入眼的便是那两匹健马,田平眼前一亮,不由得叫出声来:“好马!”
他混迹军中近十年,历经三朝,天子走马灯一样换了四个,在都里有个浑号叫三朝元老。
初入行伍时,因骑术优异,便被选入石重贵的侍卫马军,识马也好马,就是养不起马。
而这两匹马肩高均在五尺以上,剪鬃缚尾,口衔木镳,分明是军中战马的作扮。
再细细看去,马身骨相嶙峋耸峙,状若锋棱,马颅面如镰背,眼若垂铃,鼻如金盏,耳似竹批,应当有突厥良马的血统。
马具也很齐整,当卢、垂缨、泥障、云珠等都俱备,鞦带和胸带上还挂有一些银刻杏叶,更显得华贵不凡。
当今世道,能骑得这种马的人,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军中厢都指挥使一类的高官。
再移眼去看那短须蛮汉,面对十数名军卒的合围也丝毫不怵,单手握着把明晃晃的横刀,另一手却按在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短弩,杀气腾腾的架势像是天雄军的功夫,正紧紧护着身后的清雅少年。
田平心中有了计较,压压手,示意甲士先收起枪戟。
“怎么回事?”田平板着脸,喝问左右。
“这二人纵马而来,至拒马处也不下马,我等要收缴这杀才的兵器,他也不肯,这便起了冲突。”他身侧一位年轻的甲士简略答道。
田平面色一缓,心想还好没闹出什么乱子。
这才转向旺叔,无视那迫近眉头的森然刀锋,叉手一礼,道:“惊扰尊驾了,但在澶州,白身禁带兵器,敢问尊驾,可有官职在身?”
旺叔冷哼一声,傲然道:“那是自然,只是你队里军士好生蛮横,问也不问,便要拿人。”
说着,便递出一卷木轴青带小绫纸的告身。
田平接过,招来身后队伍里一小卒,道:“韩措大,该你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