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宫正微微一怔,面露犹疑之色,这王后为人如何,尚且不了解,可倒是直接,要是贸然让她查看,不知会起什么祸端。
心中想着,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段宫正不徐不疾道:“回王后娘娘,近日新增或出宫的宫人的名薄正在整理,有些个宫人还没登记在册,至于彤史自先王一年前殡天后就封存了起来,要是再翻查,恐怕……”
对于段宫正的婉拒,戚芫芃已在预料之中,她唇边勾起一抹轻笑,“我知道段宫正的顾虑,毕竟尤太妃把持中宫多年,太后身子抱恙,也是有心无力,尚宫局形同虚设,六尚局政令千疮百孔,礼崩乐坏,无论是尚宫局还是其余五尚,已经再经不起折腾。”
戚芫芃顿一顿,又道:“那你需知道,我并不是尤太妃,我可是真正的中宫之主,六尚局亟需整顿,我对于信赖之人向来是直言不讳,从不拐弯抹角,现下,做成此事,我需要段宫正的相助!”
“娘娘为何信任下官。”段宫正紧攥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问出心中的疑惑。
“段宫正这么些年来韬光养晦,对着尤太妃的时候并无阿谀奉承也无不敬,恪守本分,在如此境况下,依旧把尚宫局打理得有条不紊,心中自有度量,可见非常人之心力与定力。”
“这是下官该做的。只是查阅名薄就能改变现状?”段宫正反问道。
“当然不能,这只是第一步,查阅名薄能查出害群之马,害群之马搅得六尚局乌烟瘴气,若不拔除,所有改革皆落不到实处,徒留形而上学而已。而段宫正是干实事之人,对邪气歪风,心中早存愤恨与憎恶。你,不,是整个东弥后宫需要的是一个机会,更是需要能率领你们肃清污垢之人!而我正是此人!”
“可拔出害群之马谈何容易?就算没了他们,也会有别人。”段宫正幽幽道,神色生出一股惘然。
看来段宫正也十分了解这群害群之马背后是盘根错节的势力纷争。
“即便还会有别人,难道什么都不做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还是说,段宫正,你怕了?”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地从贝齿中蹦出,戚芫芃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了两道扇形的阴影,波澜不兴的眼眸注视段宫正,沉声问道。
深夜寂静,只剩一轮残月独自悬挂在窗台,窗外黑沉沉的,越发冷冷清清,只有廊檐下的几只灯笼在夜色里泛着幽光,底端垂坠的流苏随风轻轻摇曳。
段宫正想起当年进宫的自己,也是满怀着憧憬,尽管知道宫中波谲云诡,她有信心,凭她的能力足够可以应对。
可事与愿违,东弥后宫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尊卑不分,让一个宠妃把持中宫,让一直以规戒王后为己任的尚宫局情何以堪,最终只能形同虚设。
要不是师傅,司宫令的罗司宫一直劝自己隐辱负重,恐怕早已撑不到现在。
如今,她终于等到了,黑暗中那微弱的光点正在向她招手,她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心头如激荡的湖水无法再平静,抬首,眸底的顾虑与困扰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是眸光灼灼,恍若有流火在眼底飞掠而过,手指不受控的微微抽动,良久,从她的丹唇中铿锵有力地吐出了两字,“不怕!”
生有蝼蚁当有鸿鹄之志,命如纸薄应有不屈之心。
若能祛除后宫毒瘤,肃清藏污纳垢之地,她自己这鄙薄的性命又何足挂齿。
“甚好。我没看错人。”戚芫芃眼神明亮,唇角微翘着,留下一道柔和的笑容。
段宫正跪拜在地,“段萱全凭王后娘娘吩咐!”
大婚后的第四天早晨,完颜煦身着通天冠服,头戴卷云冠到雍明殿接受亲王、朝廷重臣,世家大族,百官的进贺礼。
戚芫芃装戴庄重大气,在昌德殿设御座,接受亲王,朝廷重臣,世家大族的内外命妇的贺礼。
然后完颜煦和戚芫芃分别设宴,宴请进宫进贺礼之人。
申时,如此维持四日东弥婚俗宣告结束。
夜深人静,月亮依然残缺着悬挂在无星的夜空,颜色已渐渐苍白了,月冷空寂寥。夜色寂静,月色蒙蒙,戚芫芃托腮静坐,眼睛却隔窗凝望远处,脑海里飞旋着那些至亲至爱的身影。此时,内心的孤独无助满溢于心,霎时间眼眶红了,眼睛里聚集了一汪眼泪,一连串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扑扑地掉落,身躯在剧烈的抽动,就是听不见一点儿的哭声,任凭泪水无声的滑落……
亲人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翌日一早,戚芫芃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只是一贯清亮的双眸布上了少许的红丝。
尚宫局的段宫正传她敕令,命司宫令,六尚宫正,包括二十四司,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前往昌德殿觐见。
敕令一下,几十人满腹狐疑,心道前一日才觐见完,忽而再次召见,事情怕是不简单。
尽管其中有人不情不愿,多有微言,平日自由懒散惯了,也只能穿戴齐整前去。
戚芫芃头戴花株冠,繁密的珠花,中央展翅的凤口衔穗球,随着动作的起伏,轻微颤动。身着朱衣,面料较为柔软,细腻的绯罗,样式与冠服的纬衣相似,皆为交领大袖之制,袖口,衣领,裙摆处绣龙凤云纹的暗纹,整个人显得低调却奢华。
此时的戚芫芃坐在御座上,眉目冷冽,不怒自威。与前日温柔端庄,细雨和风的模样大相径庭。
见众人齐齐叩头问安后,目不斜视,微昂着头颅,双手搭着御座靠手,只是淡然说了一句免礼,浑身散发着凌人的气势。
众人也不是刚在宫里打滚的毛丫头,瞧见戚芫芃这般,定是来一段下马威。
戚芫芃樱唇一张,“罗司宫。”
一名为首的年逾六旬的老妪,上前一步,垂首屈身行礼道:“罗林见过王后娘娘。”
罗司宫看似满头黑发,两鬓却爬满了银丝,眉毛略稀疏,可眉毛以下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眼角蔓延出不少鱼尾巴一样的皱纹。
戚芫芃唇边似有若无地含着一缕浅笑,眸光却有些冰冷,“本宫有些疑难,想向罗司宫求教。”
“下官不敢,王后娘娘请说,下官知无不言。”
“罗司宫,掌司宫令,正四品,对整个后宫包括六尚,行宫闱纠察戒令,对宫中各人有管理监督处治的职责。对吗?”戚芫芃双眼微阖,语气无任何情绪,叫人捉摸不透她的真实意图。
“是。”罗司宫颔首。
“那本宫掌凤印,在后宫又当如何自处?”戚芫芃声音清脆高扬,包含威严,看似询问,实则质问,声落之后大殿之中的某一处烛火骤然一抖,令人心神动摇。
罗司宫闻言一阵惊悸,双腿一弯慌忙跪在地上,她一跪,殿中的其他人也齐齐随着一并跪下。
“回娘娘,娘娘是后宫之主,执掌凤印,当然是统率后宫。下官岂敢僭越,就算王后娘娘而今把下官革职,下官也毫无怨言。”
众人一听,个个低着头,罗司宫是宫里的老人了,在尤太妃执掌中宫期间,六尚皆以罗司宫马首是瞻,如今罗司宫如此低眉顺眼,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