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听说皇上要把京营掌营的连同王遴等全部枭首,胆战心惊之余,异口同声的求情。
兵部尚谭纶奏道:“皇上,京师天下根本,京营官军尚要扈卫宸居,所系至重。今日若将这些坐营把总等尽数枭首,难免军心浮动——臣看不如先下昭狱,审问明白,再予明正典刑。”边上众臣纷纷点头,也按这个思路求情。
左都御史葛守礼也道:“皇上,陈蕖固然当罪,然为了不阻言路,臣以为窜之远方即可。”
杨炳等听皇帝要杀他们的头,纷纷抬头,虽不敢目视皇帝,但却都看向张居正。见张居正脸上并无表情,对众臣的求情既不赞同,也不反对,仿佛和他无关似的,无不恨得咬牙。
朱翊钧听了谭纶等求情之言,冷笑一声道:“这些国蠹,置军国事为儿戏,如何不能杀?朕看历年来这朝廷兵事如稠,都是姑息迁就之故!”说完,怒色不减。
朱翊钧没说收回旨意,身边的禁军可不管大臣求情那一套。直接过来将几个人都绑了,为防止他们瞎叫唤惊了驾,不知在哪弄来几个布团,就要往嘴里塞。
此时听到一声苍老的声音道:“且慢!”禁军见是这位,虽未住手,但动作都放慢了,等他说话。
众人看时,果然是英国公张溶分开众臣,走到朱翊钧驾前,扑通一声跪下求情道:“求皇上开恩,饶了杨炳等几个。他们虽然罪在不赦,但京营糜烂非只一日,短短数月之功,确实难以扭转——以臣愚见,可将他们几个夺去爵位,送到边军戴罪图功,若死在前线,也算是不辜负他们祖宗拿命换来的勋业。”
英国公说完,成国公、定国公等国公、候、伯勋贵都一齐跪下,求道:“叩请皇上开恩。”
英国公这情求得扎实,夺爵等于拿世券换命!明代世券虽然不是免死金牌,但按照政治规矩,如果犯了死罪,拿出世券,朝廷的刑罚基本上要减等,减等的程度看具体情况,但至少要减一等——此即为“议贵”,刑不上大夫的变种。
此时英国公等率领勋贵求情,还有一层潜在的意思。如果杨炳等人死在前线,也算为国捐躯。到时候若能说动朝廷体恤,让杨炳等人的子孙袭爵或减等袭爵,这家业也不至于一蹶不振。
说一千道一万,英国公等勋贵求情,无外乎兔死狐悲之因。另因枝蔓牵连,勋贵间互为姻党,同气连枝罢了。
英国公这等三朝元老跪地求情,朱翊钧一时还真是杀不得他们几个了。若执意要杀倒不是不行,但如此众多的臣子劝他慎杀,朱翊钧仍一意孤行,不免寒了众人之心,事儿也不是那么办的。
见朱翊钧心意摇动,张居正终于道:“皇上,先皇于隆庆二年时也整顿过京营,并有行阅事。那时京营尚未如此不堪,短短几年何以如是,确要究问明白,不如将他们几个法司会审”
杨炳等见张居正发话,心说这吃饭家伙可保住了。皇帝只是一时羞恼,等回宫消了气。家里再走走后宫路线,这爵位都能保住也未可知。
没想到朱翊钧接过张居正话头道:“何必法司会审?今日都察院、大理寺、刑部首脑都在,就在这里廷鞫罢!”说完,走回御座上坐下。
众臣面面相觑,知道今天皇帝这脸丢的狠了,不给个说法都别想回家,只好向在皇极殿一般儿在观礼台上排班肃立。
朱翊钧道:“这些庸官有罪,士兵却无罪。让蓟镇兵和京营都回营造饭去。”谭纶跪地替两军谢恩。
朱翊钧一转念,叫住传旨的道:“把那个脚被割伤,仍流血行阅的,喊过来,给朕看看。把戚继光也叫过来。”传旨的中官一一答应,传旨不提。
朱翊钧转过脸,对张居正道:“老先生,你看谁来主持这廷鞫为好?”
张居正道:“回皇上话,按我朝故事,廷鞫都是都察院安排。今日请葛总宪勉为其难罢。”
葛守礼心中暗骂张居正道:“你们君臣两个唱的好双簧,却没和老夫对过词儿也!”心里嘀咕,手脚不慢,出班奏道:“臣请大理寺卿、刑部堂官和臣会审。”皇帝回说可。
大理寺卿李幼滋和刑部尚王之诰心中一齐暗骂葛守礼老棺材瓤子,这热炭儿绝不会自己一个人拿,这叫“老而不死是为贼也。”葛守礼年近古稀,确实当得起。
两人面上却秉礼端严,都先出班拜了皇帝,然后和葛守礼一起转身面对杨炳等人。
葛守礼先请旨道:“皇上,臣等开始问了。”朱翊钧点了头。
葛守礼先问王遴道:“你是官,也协理京营有年,你先说说吧。”
王遴道:“禀总宪大人,故定襄王总理京营不过四年,臣协理刚两年。这两年来,以臣所见,故定襄王或在朝会,或在进讲,或在祭祀,京营戎政的事儿,他老人家没精力去管,因此吴继爵等人懈怠了,也是有的。”
李幼滋插言道:“王遴,你在御前说话,要记得摸着自己的良心,但凡有一点欺瞒,你可就该死了!”
王遴道:“臣不敢欺君。”
葛守礼心中对李幼滋暗挑大拇指,心道皇帝、张居正的杀手锏该亮出来了,王遴往死人身上推,杨炳等人有样学样,这廷鞫还有个屁用?
果然张居正冷哼插言道:“王遴,你说你管兵籍事,今日你说说,这京营应有多少人,现有多少人?”葛守礼听了,心说老张还是了解我,看我给你打个配合,至于你顶不顶得住,不关我老葛事儿。
果然,王遴叫屈道:“元辅大人,这京营占藉之事自世宗以来就是如此。下官接手协理戎政的时候,实有兵六万余点零头,时至今日,已经六万六千员了!”
王之诰道:“两年来你可有奏章?”
王遴道:“臣的袖子里有本,拟打算行閲后献上,说的正是兵籍被占的事情,却没想到竟如此。”
王遴这通辩驳,看在杨炳眼里,已经给他们画出一道脱罪的路线图。
那就是一是推给死人定襄王,二是推给老黄历,咱有点小过,大错绝对没有!
葛守礼听了冷笑一声道:“王遴,在御前你仍敢避重就轻,我来问你:京营定额十五万,你说你实点出六万六——请问那八万四的粮饷现在何处?“
说完这一句,老葛心说皇上,俺老葛只能帮您到这儿了,反正今年二月我就“病”了,然后我就乞骸骨!这马蜂窝,老夫临走给你捅掉,算是对得起你老朱家三朝给我的俸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