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赛亚香料铺出来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崔凝安不发一言往回走,杏儿还在回想刚才的事情,脸上似带着几分懊悔。 见崔凝安神情自如,杏儿心里到底还是不安,“娘子,你便放心将这么大笔钱给她了?我们还没摸清她的底细,万一她拿着钱跑了怎么办?” 崔凝安轻轻拍了拍衣袖,“她立下的字据还放在我这里,怕什么?若是她要走,早便将这铺子关了,何苦支撑到现在?阿娘说过,与人交往,观其目光。我见这女掌柜目光清澈纯真,加之判断她的言行,她定是个洒脱实诚的人。她千里迢迢来宁国做生意,背井离乡已十分艰难。更何况是她身为女子,行商比男子便要难上许多。若是我不出手,怕是她的心血要毁了。女子帮助女子,是世上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相信她能做得很好。” 杏儿似是被她说服了,不自觉点点头,“可是娘子,帮助她,我们好像也没得到什么好处。” 崔凝安笑笑,“平分秋色总比一家独大要好,若是今日连这家也倒了,后面再想有人做此类生意,怕是更难了。若是以后只剩那一间香料铺,那还不是任他宰割,说卖多少钱便多少钱了。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说到底,城中也不是只有这几间香料铺子,我们也不是非得到城东采买。可我就是见不得坏人作恶,还能高台不倒。” 杏儿虽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仍心存疑虑,“可是,娘子我们只是借钱给了她,并未助她惩罚那沉香香料铺的掌柜,他又如何能吃到苦头?” 崔凝安放缓了脚步,侧身同杏儿说道,“他觉得赛亚香料铺撑不住是意料之中,但若看到情形有变,定还会再使下作的手段,到时再一举将他拿下,我看他还能猖狂到何时?” 杏儿恍然大悟,“娘子,原来你这是在瓮中捉鳖。” 崔凝安心里松快了许多,这件事情虽然不能马上见成效,归根结底也算是一桩助人的好事。她也算是为阿姐积下来世的福报了。 她再嘱咐杏儿,“回去后派人悄悄盯着赛亚香料铺,若是有什么动静,我们也好及早知道,兴许还能想法子再帮帮她。” 杏儿连连点头,说是记下这件事了。 见崔凝安出去了许久,还未归家,徐恒邈有些担心了。 但才在平阳公主屋内坐了一会儿,不好走开,只能时不时用余光扫向门外。 平阳公主喝了一口茶,暗地招手让人在门口守住。 两个人往门口一站,便挡得严严实实的,再看不见来传信人的动向。 徐恒邈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让那两名侍女走开,却被平阳公主先一步拦下了,“你说说你,说是来我这里坐坐,眼睛却长在门口了。阿英不过是出门一阵,你也派人跟着了,不是说往城东去采买香料吗?你的样子,倒像是新妇一走便不回来似的。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却将人看得这么紧,换做我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徐恒邈一时情急,与她分辩,“我是怕……” 平阳公主抬眼看他,“怕什么?” 徐恒邈一瞬有些心慌,声音慢慢变低,“怕她出门遇到什么危险了。” 如今还未找到凶手,贸然说出有人下毒要害她的事情,恐会引起平阳公主担忧。况且他连崔凝安也瞒着,更不会对平阳公主道出事实了。 平阳公主笑着摇摇头,“光天化日,又是人多的地方,有何人能够作恶?我看你是关心则乱。” 徐恒邈垂着头,不与平阳公主分辩,只顾喝茶。 平阳公主的贴身侍女霜华带着笑从门外走进来,“公主,郎君,夫人她回来了。” 平阳公主瞥了徐恒邈一眼,“你看,人回来了,这下不用担心了。” 崔凝安进屋时,见徐恒邈也在,便依次给他们行了礼。 平阳公主见她脸色红红,想必是在外面晒久了,于是赶紧让她坐下,“累了吧?快坐下喝口茶歇一歇。” 崔凝安坐下后,招手让杏儿将刚刚买的香料呈上来,“婆婆,我今日到城东买了香料,想着送一些给您用用。” 平阳公主从匣子里捡起一颗香料,凑近闻了闻。这味道有些奇妙又难以言喻,不过却是很好闻的香料,“这味道闻起来并不熟悉,不像是我们府上买过的香料。” 崔凝安笑着点头,“婆婆说的是,这香料是我在一位自云蒙国而来的掌柜铺内买的。与时下城里的香料并不完全相同。且这里的香料价钱,比府上常去采买的香料铺子要便宜许多。若是婆婆觉得这里的香料不错,我想着,以后我们府上便在这里采买香料,一年下来,也能剩下不少钱。不知道婆婆觉得如何?” 崔凝安心里其实并没有底气,自己一下买了这么多香料回来,若是没人
喜欢,堆在他们屋里,不知道要用到何时。现下想想,当时好像还是有些冲动了。 看见崔凝安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子,平阳公主怕她多心,忙应下来,“这香料极好,你想买多少便买多少,日后我们府上就去这里买。阿英,这样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便是,往后不必过问了。你有权决定这府上的一切事务。” 崔凝安起身行礼,谢过平阳公主。 不过突然换了一间香料铺子光顾,除了这价钱上的缘由,平阳公主猜想定还有别的原因。否则这府上采买的人也太不中用了,明知有更适宜采买的香料,却要去买那些贵的香料。 于是,她便问,“阿英,除这物美价廉外,是否还有别的原因让你转而去买这云蒙的香料?” 平阳公主心思细密,崔凝安知道是瞒不住她的,便如实回答了,“婆婆说的是。昨日我看账本的时候,发现府上的香料都是在城东的沉香香料铺买的。后面我打听到,这城内有头有脸的府邸,都是从这里采买香料的。于是我便觉得奇怪,为何人人都爱去那里光顾?今日去对比过才知,原来沉香香料铺的香料价钱比今日我去的那间香料铺子足足贵了三倍。虽然各家香料各有特色,但也不至于在这价钱上有这么大的差距。” 杏儿在一旁附和道,“是,如今城内兴起一股风气,有头有脸的人家,若是不到沉香香料铺采买香料,背地里怕是会生起流言蜚语。那些贵人虽知道那里的香料价格高昂,更怕别人疑心他们家是买不起这里的香料,为了面子,便不问价钱固定在此处采买。一来二去,便会有更多人到那里去。所以这间沉香香料铺这两年的生意比别家好上许多。原本街上还有几间香料铺子,除了沉香香料铺外,如今也只剩下一间了。” 崔凝安喝了一口茶,紧接杏儿的话,“今日我们去的香料铺,也被那沉香香料铺逼得没有退路。沉香香料铺的掌柜暗中使绊子,使得这间香料铺从前街的好位置退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每日生意惨淡,只算是勉强维持。如今还要被房主逼迫缴纳下月租金,否则这间铺子下个月便充作沉香香料铺的仓了。我瞧着她实在可怜,便想着帮帮她。” 在一旁细细听着的徐恒邈沉思一阵,又道,“能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情,还能安然无恙地挣钱。想来是那掌柜不知道与哪些府上采买的人勾结了。他们光顾他的生意,他便让他们一些利润回扣。如此这风气便越盛,其他香料铺子更没有生意可做了。想来,我们府上采买的人,多少也跟这风气有些关系。” 平阳公主接过霜华递来的账本,仔细翻看后也有些生气,“若不是阿英发现这账本的问题,我们也不会想到这里去。我们府上还在这里买了两年的香料,也算是助纣为虐,让这种风气更盛了。” 转而她称赞了崔凝安一句,“阿英,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不过,沉香香料铺的掌柜实在可恶,竟操控人心,打压同行,赚这类黑心的钱财,我们得想办法好好教训他才是。” 崔凝安心中渐渐有了底气,将原委尽数道出来,“婆婆放心,这个法子或许能让他再犯错。如果他有了此心,一旦他被扳倒,他所做的丑事便都藏不住了。到时候他定会受到惩罚。若此事我们出手干预,反倒会让外人以为我们仗势欺人。外人多爱看好戏,哪里会理会其中的曲直黑白。到时候再被他操控,于我们府上名声无益。” 徐恒邈静静地听着崔凝安说话。她的眼里好像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生色,聪明机灵却又不失冷静。云他平日所见,倒是更为不同。 平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扭头看向徐恒邈,“阿英聪颖,做事周全。才出去一会儿的功夫便做了这么多的事,想了这么些对策。我便说了,阿英如此机灵,放心让她出门便是,不用时时刻刻都盯着门外的动静。一会儿遣人来问阿英去哪里了?一会儿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我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见平阳公主将话说穿,原本连连点头的徐恒邈,脸变得通红。原本出色的外貌染上一层绯红,面上所露的窘迫之态,倒也不失可爱。 徐恒邈面子挂不住,再辩驳了一句,“我,我怕下雨,你没带伞,等会淋湿了。你的身子才刚刚有了好转,如果又受凉了,恐怕是麻烦。” 崔凝安点点头,礼貌向他道谢,“多谢将军关心,以后出门我定备着伞再出去。” 平阳公主看着儿子儿媳的言语往来,扶着额头,顿时觉得有些头痛。 一个不会说话,一个还未开窍。这样如何才能更进一步? 终是忍不住开口,将他们二人面前的那一层薄纱捅破,“阿邈是说,他很担心你,一直记挂着你。如果你下次出门方便的话,可以带上他一块去,也省得他担心了。” 霜华和杏儿听后低着头,掩面发出浅浅的笑声。 平阳公主讲话一向直接,但却没想到会这么直击要害。 <
r> 崔凝安怔怔地听着平阳公主的话。实在是不知平阳公主是根据徐恒邈说的哪一句话听出意思,再转述出来的。 想着想着,崔凝安的眼神有些慌乱,不经意间便汇到徐恒邈的脸上。 他脸上的绯红虽然未消,却坦然地接受她的注视。 一瞬间,崔凝安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觉得刚刚那番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一般。 此情此景,有人相助,徐恒邈也不好矢口否认了,只好让自己显得更大方更坦然,“是,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很,担心你,若是下次你出门,可以叫上我一道去。” 崔凝安心跳得有些快,很快又回过神来,“好。”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之感从心中涌起,崔凝安也不知为何。 这感觉更像是她今日在香料铺闻到香料味道的那一刻,只是此刻心中却多了一种酥麻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她好像并不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