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快要入冬,铁金他们等的那位朋友依旧不见影子,甚至连消息也打听不到。 他回来的日子或许是下个月,又或许是两三个月以后,而商队的人却等不了那么久了。 乌骨孙告诉谢九珠,来年开春前他们必须得赶回大月了。 “春天回去正好赶上水草出芽的时候,羊羔子们也正嫩,小娃娃们也可以满地跑了。九娘你真的不和我们一块儿走吗?” 谢九珠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了,经不起舟车劳顿。 况且她舍不得离开大庆,大月虽好却非故土。 “我已经习惯生活在大庆,而且顾绮的娘亲安葬在此处,我们实不好离开。” 还有一个理由,谢九珠没能说出口。 那就是她没办法让袁家的血脉离开大庆,去认另一块土地为故乡。 庆人自小生活在大庆以外的土地上,那还能称之为庆人吗? 况且,袁家当初因为那所谓的“降敌”之事,受了多少委屈呀,她再难也不能让两个孩子受这样相似的苦楚。 谢九珠看向躲在角落里的白妞阿妈,她还是这个样子,总是偷偷的抱走客奴。 起个月人名字倒没什么,可若真去了月国,客奴还能是客奴吗? 私下她和顾绮说了这个想法,听她这样说了,顾绮也打消了跟着铁金他们去月国的心思。 本就是为了谢九珠才起了这个念头,可既然她愿意留在这盘守村,那便暂时留下吧。 但说句心里话,顾绮觉得九姑娘如今死里逃生,就应该寻个远离人烟的地方躲起来,外头又流传着太子和袁家谋反的消息,即便是不白之冤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最好是跟着铁金他们去月国躲上一阵,可九姑娘如今的状况的确不合适远行,她又不愿意离开大庆,顾绮只得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天,天刚蒙蒙亮,骨刺吉就兴冲冲的跑到了谢九珠的屋子外敲开了门。 自从谢九珠和顾绮“认亲”后,她就带着客奴搬到了顾绮隔壁的屋子住,而白妞阿妈也倔强得很,自个儿光明正大的拖着行李在谢九珠的屋外搭了帐篷住下。 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让谢九珠不要生气,说是等客奴再大些能走路了,白妞阿妈的疯病也就好了。 “九娘你醒了呀。” 骨刺吉很喜欢谢九珠,得空就来缠着她玩儿。 谢九珠自从有了身子后就觉浅,几乎睡不了个囫囵觉。 昨夜也是如此,索性披着衣裳起来给肚子里的孩子缝小被子。 料子是乌骨孙送给她的骨刺吉小时候的被褥改的,面料平平但胜在厚实保暖。但谢九珠心里还是觉得委屈了这个孩子,连她自己幼年也没有用过这样的料子裹身。 而她的孩子却用上了别人使过的被褥。 谢九珠只能心里默默难受,眼下能有这样的料子已经是难得了,自己没有道理抱怨什么。 “你怎么这么早就跑过来了,你阿妈知道吗?来快过来,把门掩上外头冷呢,瞧你这手冻得。” 谢九珠捂住骨刺吉的小手哈气,“还冷吗?” 骨刺吉脸蛋儿冻得通红,圆圆的小脑袋瓜拨浪鼓似的摇着,“我才不冷呢,我来的时候阿妈她正在熬麦羹呢,还叫我端一碗给你肚子里的小娃娃还有白妞阿妈吃呢。” 谢九珠看向他黑乎乎的小爪子,那里除了冻得萝卜似的十根手指头什么也没有。 “麦羹呢?” “我,我路上肚子饿给吃光了。”骨刺吉有些不好意思地绕绕脑袋,“我再去给你盛去!咦,我的碗到哪里去了?” “仔细想想是不是忘在路上了?” 骨刺吉说:“想不起来了,刚刚我还拿在手里呢,我回去找找看。” “别着急,咱们慢慢去找,正好再和你阿妈讨一碗麦羹回来,这回你可不许再吃到自个儿肚子里啦。” “不会的不会的,我都吃不下了。” 谢九珠看他这迷迷糊糊的样子,分明是没睡醒,就怕他路上再出什么岔子,索性陪他一块儿去找了。 她把客奴抱起来背在背上,牵着骨刺吉的手推开了门。 和着凛冽寒风一起吹来的不仅是刺骨的寒意,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的血腥气。 骨刺吉吸着鼻子嗅了嗅,“好啊,阿妈他们趁着我不在宰羊了,不行,羊蹄子得给我留着,咱们快些过去,不然又要被可都栗那家伙给我拿走了!” 他嫌谢九珠走得太慢,干脆甩开她的手,腾腾的往月人的帐篷堆那边跑。
院子里白妞阿妈听到了两人的动静,也摩挲着从帐篷里爬出来,紧紧尾随在两人身后。 “哎等等,别跑那么快!” 谢九珠的右眼皮跳个不停,不该这样安静才对。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血腥味也越发的浓厚。 月人聚集的帐篷堆那边却安静得吓人,她没能看到乌骨孙像往日一样守在锅炉边煮麦羹,也没看到那三个月人小姑娘凑在一起编辫子。 她们现在都静静地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眼睛一动不动,那会说话的栗色眼睛再也不会开口了。 那漂浮着的焰火似的东西是什么? 骨刺吉的哭声将谢九珠从茫然中拉回了现实。 “阿妈!可都栗!阿爸!” 他刺耳的哭声打破了暂时的沉寂,帐篷边二十来个举着火把的黑衣人正用刀把在地上翻看着。 不是,也不是,也不是这个,到底在哪里…… “骨刺吉别去,快回来!” 来不及了,谢九珠看着骨刺吉小小的身体被刀砍中,从他身体里开出来的花渐渐变浓变多。 她想要去抱住他却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停住了。 “季瑛……” 来不及思考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谢九珠本能地朝村子里跑去。 “还真在这里啊。”季瑛踢开乌骨孙的手,然后追了上去。 “你们从后面绕过去抓住她,只要大人。” 这时,村里的人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但没用的,他们大多很快就陷入了沉寂之中。 谢九珠拼命地跑着,背上的客奴被颠簸得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啊…… 她没办法去哄他,只求着老天爷开开眼,叫他别再哭了。 “走这边!” 顾绮发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从旁边的小径穿过来一把拉过谢九珠的手带着她往林子里逃去了。 “怎么回事!那不是季家的表少爷吗?他怎么会来追杀你!” “不知道……我不知道!大概…大概……” 谢九珠总不能说季瑛之所以追杀自己是为了背上的客奴吧。 “要紧的事待会儿再说,先逃命要紧,来把客奴给我。” 谢九珠拖着几个月的肚子,又背着客奴根本跑不快,顾绮见了着急,便将客奴解下来自己抱着。 穿过一丛丛茂密的枝叶,他们慌不择路的逃到了一处瀑布边。 瀑布从山崖垂直摔落在深不见底的谷底,甚至未至谷底便已成了水雾。 谢九珠只瞧了一眼便头晕目眩。 “怎么办,要跳吗?” 她不敢,她还不想死。 但季瑛已经追了上来,只有他一人而已。 “别跑了,你还是乖乖把那孩子给我吧,这样我到可以保你一命。” “季少爷有什么事非得为难九姑娘呢,不过一个孩子而已,您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她们母子吧。” 季瑛歪着头打量了半天才认出来面前这人是谁。 “原来又是你,真烦人。我倒是很像放过她,不过那孩子可不行,逆贼之子焉能留于世间,况且太子妃之子何时成了谢九珠的儿子,我竟不知呢,少说废话,把他给我!” “太子妃?” 顾绮望向谢九珠,但她下意识捂住肚子躲在顾绮身后,不肯看他。 “对不起…我……” 她不是有意要瞒他的。 “看来她没告诉你啊,你们也不是一条心啊。” 顾绮咬着牙护住客奴,“少说废话,你要带走他们的话,先从我身上踏过去吧!” 他话说得漂亮,但拳脚功夫实在是不敌季瑛,两三下就被对方打得招架不住了。 何况他还拖着两个包袱。 季瑛不想过多理会他,见他心神不宁的模样,索性作势朝谢九珠砍去。 谢九珠吓得六神无主,无助的闭上了眼睛。 “小心!” 顾绮扑过去挡在谢九珠身前,却正中季瑛下怀,他反手一击从顾绮左臂刺过正想再转动几下就被顾绮吃痛的抓住刀刃。 “滚!” 季瑛一脚踢中顾绮瘸着的那只腿是他跪在地上,而这一跪使得顾绮背上的客奴完全暴露在了季瑛的视线中。 他抽回刀刃挥手朝顾绮背上砍去—— <
r> 谢九珠想要阻止却来不及了,而顾绮扭转身体的速度也没能快过季瑛的刀。 就在谢九珠以为客奴就要命丧于此时,一个褐色的身影挡在了季瑛的刀前。 扑哧一声,白妞阿妈的背上绽开了朵朵血花。 她护在客奴身上,保护着他。 “碍事!” 季瑛想要踢开她却怎么也踢不开,她紧紧抓住顾绮的衣裳护着客奴,替他挡走季瑛的怒火。 顾绮趁此机会解开身上捆客奴的包袱,将他丢给谢九珠,自己强撑着受伤的身体和季瑛缠斗了起来。 谢九珠刚抱起客奴准备逃走,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是白妞阿妈,她爬着扑到谢九珠跟前安慰着哭泣不止的客奴。 “兀里答…咳咳……阿妈的兀里答,阿妈爱你,阿爸也爱你。这次阿妈不会再叫你被他们欺负了……” 白妞阿妈半是清醒半是疯癫,她语无伦次的述说着爱意。 “给我…把孩子,把兀里答还给我……” 谢九珠不能把孩子还给她了,因为怀里的只是客奴,不是兀里答。 “对不起……” 但另一方似乎胜负已分,季瑛轻轻松松打倒了顾绮,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接着又朝谢九珠伸手。 “你过来,到我这边来。” 谢九珠愣了愣,抱起客奴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