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隔着老远也能嗅到松鹤堂那浓浓的药味,更况近在眼前。 谢慧然在松鹤堂的风门前,开始犹豫。 谢老夫人病得厉害,也许那一连串的打击不足以压垮她,可得知丈夫欲让丹朱去选秀的时候,她这病便如山倒了。 叫六娘去不好吗? 可这样的话她却不敢说出口。 那日施严和枕砚口口声声说老爷偏心,可她觉得老爷谁也不偏向。 他从来都是这样随心所欲。 月心端着黑漆漆的苦药汁从后边的耳房进来了,谢老夫人接过碗一饮而尽。 她把碗搁置在矮几上,摆摆手拒绝了月心递过来的松子糖。 “药苦着呢,您还是含一块去去苦味吧。” “那样又甜又苦的倒不如不吃呢。”谢老夫人又问起了院门外的女儿,“慧然还在外面?” 月心点点头,“姑太太今日奇怪得很呢,就那么站在那里也不进来。” “还算她有点良心,没跑到我床边来诉苦。” 谢老夫人累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园子里发生的事一早就有人来给她说了。 她说的那些个混账话实在是不像话。 可慧然是她的女儿,她的骨肉,她又怎么能去责怪她呢。 慧然的命已经够苦的了。 “早知道当初说什么也要如了她的愿,谁晓得眼下会是这样的光景呢。” 谢老夫人想起当初棒打鸳鸯的事来。 当初慧然与那顾家的小子私下来往,二人情不自禁没能做到发乎情止于礼,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姑太太有孝心呢。” “我那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尤其是执言……” 谢老夫人想起当初老爷是何等的震怒,若不是有老大劝阻只怕慧然就叫她爹给打死了。 可如今倒好,慧然反倒是与她大哥的妻女闹得最僵。 “慧然这丫头太倔了。” 当初发现那个孽种的时候,慧然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没法子只能叫她生下来,可顾家那边不会认账。 因为如今的顾家主,当初的顾大少爷早已经娇妻在怀了。 谢家不可能叫谢慧然去做顾家的妾室,顾家也不可能休妻。 之后,她带着慧然声称养病躲到了温泉庄子上,那一夜慧然生下来一个六斤多重的男孩便晕了过去。 那个孩子不能留。 谢老夫人也不舍得,更不忍心要了他的性命。 骨肉情深,她也不能留下那个孩子。 之后,她便叫人把孩子给送人了,看有那子嗣艰难的人家便送给他们。 人是执言去寻的,孩子也是交到他手里的。 眼下除了已经早不在人世的谢执言以外,世上应该再无第二个人知晓那孩子的落了。 说不后悔是假的。 月心端着药碗出去了,莲心也在一旁站着打瞌睡。 谢老夫人自言自语道,“早知道会这样,当初说什么也要问问那孩子的下落。” 是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谁也没料到慧然会在那次生产时落下病根,而金家姑爷又走得那样早连个儿子也没留下。 更没想到的应该是丈夫的贪婪,是他又害了慧然一次。 “若能找到那孩子,只怕惠然也不会把那金灿儿当个宝了……” 过了好久,屋外又起了风,吹得廊下的羊角灯笼装在一起哐啷作响。 风门外的谢慧然转身离开了松鹤堂,临走前吩咐人不许说她来过。 “太太您不进去了吗?” “不去了,母亲病得厉害,我何必再叫她伤心。” 谢慧然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了,她和叶氏争执之余,母亲心里会是多么的为难。 可是,她的孩子呢。 当初如不叶氏在其中作怪,她和顾郎又怎会失了缘分。 “过几日再去吧。” 她打听来的消息若没错的话,叶氏应当是知晓那孩子的下落的。 可是,要她向叶氏低这个头,开这个口;她是不愿意的。 “对了,打听消息的人怎么样了,可有眉目了。” 那婆子见四下无人便瞧瞧附在谢慧然耳边说道,“大夫人身边的宋妈妈您还记得吗?” “宋?” 婆
子见谢惠然毫无印象,便提示她,“就是原先在大老爷身边服侍的那个石榴呀,您还记得吗?” “眉毛淡淡的那个?” “对,就是她。” “怎么,她能知道什么。” 谢慧然不以为意,那石榴原先是在房里服侍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嫁去了庄子上,不到半年便死了男人,虽然她侥幸怀了遗腹子可命不好,听说孩子没能留住。 “有人说啊,当初石榴根本不是嫁人了,她怀的就是大老爷的儿子,而且那孩子没流产。应当怕是大夫人妒忌,谎称是娘家侄儿养在身边呢,那小子如今就在咱们府里当差,都说是母子连心,那石榴如今虽回来在大夫人身边当差,也算个体面人了,可她儿子呢。再说了,当初的事,大老爷能告诉大夫人,难道就不能告诉枕边人石榴?” 那婆子的意思是从宋妈妈身上下些功夫,套出当年那孩子的下落来。 谢惠然半信半疑,“能行吗?她儿子是谁?” 婆子顿时笑了,“还能有谁,不就是大少爷身边服侍的顾绮嘛。” “顾绮?”谢慧然有些印象但不多,“这可真有意思了,同样都是我大哥的儿子,如今一个是童生跟着先生在院读,另一个呢,竟在谢府做下人。只怕那对母子也是不甘心的吧,若真在那顾绮身上下些功夫,不愁那宋石榴不告诉我真相。” 谢慧然又想起来顾绮这个名字好像在那里听说过。 “就是前些日子,四……哦不,三老爷持剑误伤的那个小厮啊。” “原来是他啊,似乎听灿儿提起过,好像是淑娘上回告诉她的。既然如此那便去探探那石榴吧,我可不信她能心甘情愿的服侍我那好大嫂。” …… “夫人,到用午食的时候了,可要叫他们摆饭。” 宋妈妈隔着门帘就听到了里头隐隐约约的哭声,她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外头小声问道。 可屋内无人回应,宋妈妈只好继续在外面候着。 干等着也不行,她叫几个大丫鬟从厨房把午食提回来放在茶房里备着,自个儿继续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屋内季夫人的眼泪差不多快流尽了,就连叶氏的眼圈也红了。 “姐夫竟如此狠心,都说是长幼有序,既然有瑛哥他兄长在,凭什么叫瑛哥去服役?” “长幼有序,劳什子的长幼有序,那冤家只会在偏袒他大儿的时候这么说,服役的时候就哑巴了,可怜我的瑛哥,这般不受他爹待见。” 原来季老爷年前旧伤复,从百户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回乡颐享天年,本应由长子季瑢去卫所服役的,可谁成想他悄悄的把季瑛的名字给报了上去。 “你说,这个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原先有好处的时候他倒想不起还有这个儿子,如今倒好,吃苦的时候倒是惦记起来了。”季夫人眼泪汪汪的,“原他不在家的时候倒也日日盼着他能回来,可如今他回来了倒碍眼得很,早知道他回来是要拿我的瑛哥去换的,还不如叫他死在外头呢。” “那什么时候去卫所?瑛哥怎么还有空和你来莲州的。” 季夫人擦了擦眼泪,“还算那天杀的有点良心,他也晓得这事对不住瑛哥,明里暗里许了我不少好处,又往卫所那边使了点银钱,等到过了元宵再走。” 所以季夫人便想着在走前把季瑛的婚事给落定了。 “他这人多疑,自个儿对人不好,便疑心我苛待季瑢,早早给他定下来前头那个女人的侄女,三月前进的门。人嘛不讨我喜欢,前头的女人还留下一个女孩也一样的不讨人喜欢,不过她对瑛哥倒还不错。至于我,还像咱们当初说好的一样,这回你就叫我把九珠一并带回晋阳,瑛哥走前给两人把婚成了,这样我在家也好有个贴心的伴儿。” 叶氏听到姐姐这样说,不由得一阵心酸,“在晋阳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啊,爹爹他当初不过贪一时之快便误了你的终身,当初若是换成我嫁过去——” 季夫人将食指按在叶氏的唇上,“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往事已经作罢,我如今有瑛哥也很满足了,你放心。” 见叶氏把头扭到一旁去,季夫人说:“那事就这么说定了,九珠丫头就跟着我走了,那孩子生得漂亮,叫人一看就喜欢。只怕瑛哥也满意的。到时候丹朱也跟着我去晋阳看看大夫,把身子养好比什么都强。” 叶氏肩头颤动不止,最后她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那就都依姐姐的。”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门怎么关着,宋妈妈你怎么站在这儿,多冷啊。” 原来是九珠季瑛两个孩子回来了,季夫人同叶氏二人赶紧
收拾好情绪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没事,方才风大我便叫人把门掩上了,你们进来吧。可曾摘得什么话,我记得园子里有玉兰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