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统一的舍房,雁翎和其他的洗衣婢一起住下。 因为未来几年都只能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干活,为了约束起来方便,洗衣婢睡得都是大通铺。 雁翎因为是新来的,被“老人”挤到了靠窗的位置。 窗户漏风,到了冬日那里是最冷的,一半都是让新来的人睡。 而睡在距离炉火最近的位置的是一个表情严肃,个子很高的婢女。 雁翎从别人对她的称呼中知道她叫秀云,因为年长,大家便称呼她秀云姐姐。 秀云不仅长得高,也粗壮,看上去很有力气,深受掌事嬷嬷孔梅的青睐。毕竟在浣衣所,最要紧的是有力气,脾气大能唬住这般不堪重负的小姑娘们。 吹灯之前,秀云对几个新来的婢女道: “我是班头秀云,在这个小班子里,替掌事嬷嬷管教你们。从明天开始,你们就给我好好地埋头干活,莫要生出什么旁的歪心思。主子的衣衫布料里,一定要检查清楚,若是发现什么钗黛、玉佩、项链耳环,一定要及时上交给我。若是知道你们手脚不干净,干活偷懒,莫怪我不客气!别以为你们是进来徭役的,就一定能按时出宫,在东宫杖毙个低阶婢女,和踩死一只蚂蚁差不多,都给我警醒着!” 一番话,说的新来的几个人瑟瑟发抖,雁翎也不例外。 “就寝!” 随着秀云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迅速爬上了床。 被褥都很凉薄,尽管她们是负责濯洗东宫各种上好精美的被褥的,那些暖和暄腾的好被子,也轮不着她们。 看来未来的几年,有苦头要吃了。 雁翎本来就不是“李月娥”,这委屈的苦徭役她承受得冤枉。起初她对那个给她磕头求她作替身入宫的农家汉还有点同情,如今面对未来的这种日子,就有些畏惧了。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得找个机会去见到管事的“上头的人”,说清楚自己是被拐子陷害的。 只可惜现在她的嗓子还是不能说话,浣衣所又跟个牢房似的。 最后,当秀云的鼾声逐渐响起来,雁翎才敢借着月色,偷偷把玉佩从口中吐出来。 这时候她的腮帮子都酸麻了,这玉佩藏得很辛苦。她捉摸了一会儿,决定睡前,将玉佩放在枕头的枕芯里。说是枕芯,其实不过是一团子枯草罢了。 传说中的东宫的宫娥,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跟一般富户家的半个主子无异,但其实东宫的徭役三六九等,那只是贵人跟前最高阶的宫人才能跟着贵人去过云端的日子。 如房、厨房或者浣衣所这样粗使的地方,宫人们根本连自由也没有,过得日子也非常艰苦。 包括这枕头芯,也舍不得用点麦皮干豆,只是一团最硌人的枯草。也正好掩人耳目,没人察觉。 她把玉佩捧在手心里,忽然明白了为何古人要持玉,就是因为这种温润、冰凉的感觉能给人以安慰之意,玉才成为被人争相拥有的宝器。 她睡得地方正好靠着窗棂,夜半时分,月亮如银盘,冰凉的光倾泻进来。 月光下,玉佩翠绿翠绿的颜色其实看不真切,正面巧雕的老子图样清晰可见,反面则有一条云端的龙,游弋的姿态栩栩如生,银辉月色下,小青龙静静的,含着一点珠光,像是守护着雁翎的卫士。 赵桓征是不辞而别的,这玉佩本来被他当掉换了盘缠,不知道为何又回到了雁翎的手里。 但很显然,是赵桓征专门留给她的。 至于为何不辞而别,雁翎在北上的这一路想到了很多不同的答案,但是都又被她推翻了。索性不再想。 或者他的家里人找到了他,又或者他半途改了主意不想和雁翎一起北上了。 但至少他给自己留下了足够的盘缠,还安排了小二特别护送她上船。这些都是赵桓征为她考虑安排的。 最初发觉赵桓征不辞而别,雁翎是有过怨怼的,然而她才刚刚到达京师就又遇到了坏人,比起赵桓征为了她杀了钱六和冯婆,这些拐卖她又陷害她的人,才是恶人。赵桓征始终对她只有保护。 哪怕那一晚……确实也算是轻薄于她。 她原本是有些生气的,然而时至今日,她对赵桓征只有想念,惦记,希望他诸事顺利,身上的伤能完全痊愈。 她觉得困倦了,好在东宫虽然徭役辛苦,倒没有被卖被打的顾虑,冥冥之中也是祸福相依了。 —— 太子大婚的人选一经拟定就被诏告天下。 果然如皇后冯孝惠预料的那样,一切都按照她的预期发展了。 皇帝虽然
在禁苑深居简出,太子大婚的圣谕却有他的朱批,因而具备了效力。 众朝臣本来已经感受到太子这次归朝以后,对辅国将军的态度大为转变,都等着看削藩的好戏,然而最后却等来了赐婚的圣旨。 朝臣们纷纷侧目:大将军就是大将军,不愧是把持军政大权的第一首辅,就算太子亲政与他生了嫌隙,还是能扳回一城。 都知道他的养女诗瑶小姐与太子是青梅竹马的同窗,这下结为姻亲恐怕会备受宠爱,一位与未来帝王恩爱的太子妃意味着什么,实在是人尽皆知的事。 于是一时间 ,辅国大将军的“病”也好了,又回到了朝堂上,与太子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和谐融洽,外人看起来甚至品出了一点翁婿之情。 下朝之时,朝臣纷纷恭喜杨世延,即将荣升天子亲家,未来的国丈大人,特别是翰林院那帮编修,随口排出来的马屁就是一篇现成的辞赋,写个题目都可以直接附在太子赐婚的诏后面了。 杨世延客客气气一一答谢,看不出异常。 唯有徐丞相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讥讽道:“恭贺大将军,从此权臣变外戚了。” 外戚自然不是什么好词,然而杨世延并不理会,只道:“老夫多年承得帝王恩宠,可不是靠关系,而是军功。徐相莫要玩笑。” 因为回答的不卑不亢,反而显得徐丞相落了下风,只是悻悻道:“那就祝太子殿下与令嫒,将来琴瑟和谐,国之大幸了!” 两人不欢而散的一幕被赵桓征看在眼里,忍不住笑道:“大将军还真是宠辱不惊的人物。” 果然,徐丞相走了以后,杨世延脸上的脸色才瞬间黑了下来。 外人不明白这里头的机巧,只有他知道,这是皇后和太子制衡他的办法。 杨诗瑶算不上美貌,更谈不上聪明,最多只是单纯善良,若是赵桓征对她有什么旖旎心思,这些年一起读也早就看得出来了。这时候指婚,无非是用恩宠来让他妥协,而感情深厚的养女也变成了东宫的人质,让他手里的兵权都显得岌岌可危了。 太子如此心机,不可能调查不到当初刺杀他的人是自己派去的,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如何会放过他,还让他成为国丈?无非是如今实力不够,怀柔而已。 然而他却又显得毫无办法,毕竟,诗瑶正欢天喜地地在将军府待字闺中了。 —— 众臣走得差不多了,赵桓征在空荡荡的朝堂里发呆。 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三个月以后,太医令算准了老皇帝的身体到了明年春天就岌岌可危,这也是为了尽快安抚杨世延背后的军事力量,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再过些日子,京师就要下雪了。 雁翎说过她生长在岭南,一直都没有见过雪。赵桓征曾经打算过回京以后带她一起赏雪。虽然当时也是想想而已,然而真的坐在这朝堂上,想到过不了多久门前这巍峨的宫殿就会银装素裹,如同仙境,赵桓征想到雁翎对雪好奇的眼神,还是恍惚了。 他要大婚了,但是不是他喜欢的人。 正在这时,姜望走上台阶,小心翼翼对他道:“殿下,太医令大人邀请您去甘露寺礼佛吃茶,这时请柬。” 赵桓征回过神,接过小小的折子,是徐宗源下的请帖不假。 徐宗源是他的伴读,也是最好的朋友,在亲政之前,两个人亲如兄弟无话不谈。 请帖的大体意思就是,太子忙于朝政,太过辛苦,作为太医令,想建议他张弛有度,恬淡自足一些,甘露寺古木葱茏,红叶正浓,邀请他一起喝点茶谈谈心,算是一种疗愈之用。 赵桓征自然欣然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