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作息还是很规律的,最早的寅时末、卯时初就要被钟声叫醒,起床开始一天各自的工作,打水的打水、浇菜的浇菜、做饭的做饭,各自的工作完成后聚集在大雄宝殿做早课,随后早饭。孙凉这十余日都是如此度过的。当日见过百空之后就被留住了,要其在天清寺中多住些日子,一来可以多陪陪百空,他平日里见人少,即使是慧觉方丈也并不常见,经常是在繁塔外和当值的方真、方悟两个小徒弟了解一下便离开,上次和孙凉相遇在孟州城外的飞云浦也是百空被允许出寺云游半月才有相遇的;二来孙凉也觉得在天清寺中很让心情愉悦,平日里不会笑的他,住在这里也可以有嘴角翘起的时候,而且慧觉方丈和其他僧众的身上都有一种所谓“佛光”一样的无形事物好似在感召孙凉一般,浑身沐浴在这荣光之中,让他有一种也是僧人一般的感觉。
每日大雄宝殿众僧齐声诵经,孙凉虽然听不懂,分不清什么《金刚经》《楞严经》《大光明经》,更不知这些有何区别,但是他就喜欢坐在众僧之中,听群僧吟诵的声音,好似被真言善水所沐浴一般,每日听完都会觉得耳目清明、浑身舒畅,这是孙凉前所未有的感觉,生活二十余年第一次体会到,心与身仿佛合二为一的快乐。
甚至于孙凉的脑海中曾经出现过几脱离堂子、出家为僧的念头,当然类似的念头只是蹦出来,孙凉就不敢往下再想。因为在堂子中做事,只听说过任务失败死在外边,从未有过哪个是主动离开堂子脱身成功的。如若他真的到天清寺来出家,更容易落下个被堂子的人盯上斩草除根的结果,何况东京城中危险会有很多,要是被故意放出消息,说曾经的杀手现在出家为僧、行踪何处,那这人还能按自己心中所愿、脱身出家吗?
孙凉冒出来的这种头绪也不敢多想,那时的他想事情也没有特别妥当,不然也不会借天清寺和尚的手来整治那两个北瓦舍班头的手下了。也不知那两个年轻人后面如何了。
想想好似在天清寺中借宿也是十日有余,穿着灰色长衫僧服的孙凉每日在早饭过后就到繁塔中看看百空,看看“白露”的变化,也和百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有时孙凉会说:“今日早晨的饼好像有点干。”,百空则会回道:“但是鸡蛋很新鲜。”;有时孙凉说:“来时寺院大门刚打开就有许多前来上香的信众。”百空听了会说:“看来又有许多百姓徒增烦恼了。”;有时孙凉会说:“在僧房中睡觉很多鼾声如雷的、让人难以入眠。”,百空则笑着说:“让心安静下来还是很难。”。诸如此类的话,总会让孙凉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觉,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抓住了他,只是心里好似多了一双眼睛,可以看到事物不同角度的眼睛,也可能是看向心里的眼睛,是看向自己的、也是看向他人的,肆意地观察着自己、也观察着其他人。
刚到天清寺的那日,孙凉在繁塔中看到百空身前的“白露”,其实只是托在刀架上,旁边有放着一大桶清水,还有一只葫芦瓢,百空不时地舀一瓢水浇在白露刀身上,然后低声诵读一篇经,孙凉听不懂经中的含义,什么“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又有什么“识性无源,因于六种根尘妄出。汝今遍观此会圣众,用目循历,其目周视;但如镜中,无别分析。汝识于中,次第标指:此是殊 、此富楼那、此目犍连、此须菩提、此舍利弗。此识了知,为生于见?为生于相?为生虚空?为无所因,突然而出?阿难 !若汝识性,生于见中。如无明暗,及与色空,四种必无,元无汝见;见性尚无,从何发识?若汝识性,生于相中,不从见生 。既不见明,亦不见暗,明暗不瞩,即无色空;彼相尚无,识从何发?若生于空,非相非见。非见无辨,自不能知明暗色空 ;非相灭缘,见闻觉知,无处安立。处此二非,空则同无,有非同物;纵发汝识,欲何分别?若无所因,突然而出,何不日中别识明月?汝更细详,微细详审 ,见托汝睛,相推前境;可状成有,不相成无。如是识缘,因何所出?识动见澄,非和非合;闻听觉知,亦复如是 。不应识缘,无从自出。若此识心,本无所从,当知了别,见闻觉知,圆满湛然,性非从所,兼彼虚空,地水火风,均名七大,性真圆融,皆如来藏,本无生灭。”孙凉仔细听得时便是一段段诸如此类的话语,只是这话语间的内容都是何意,孙凉确实不知,但是好似也能明白,百空这是把白露刀当成一个人去对话,一场没有回应的对话。每次诵完一段经,百空就舀起满满一瓢清水浇在刀身,拿起再一瓢浇在反面。孙凉不解清水冲洗刀身就可以去除那层“保护”的光泽不成?但是间百空做的认真,孙凉也不好去多问,只是跟着团坐在一旁看着。但是孙凉也有发现这浇在地上的水的变化,刚开始一两日浇下去的水,就还是水,甚至于和在木桶中盛着的看不出什么差异,几乎完完全全的相同。三四日,那水浇在刀身上流出来的竟然变为透明的灰色,这下发现让孙凉很是诧异,只是趴在地上去观察那水,以为是百空故弄玄虚加了什么染料进去才成如此模样,但是孙凉发现这灰色极其稀薄,也不知何处出现的,他也自己舀水浇地结果和头一日一样看不出什么,仅仅还是无色的水而已,这让孙凉觉得很是奇怪。五六日时,孙凉会主动给百空提水到繁塔之中,塔内地面的砖块看不出什么异常,那就从水上看有无问题才好,结果再浇上刀身却又是绿色的,孙凉心想难不成地砖下有百空藏的染料不成?可是每日都没见百空离开过,这染料又是从哪里出现的呢?百空这样故弄玄虚又有何意思呢?还是说,真的就是百空和尚对刀诵经、冲洗刀身才使得真的有什么被冲洗下来才致如此吗?
七八日,水还是有孙凉提来,这两日水又有了些许粉色。浇水落地的位置没有变化、浇水的频次没有变化,刀也没有变化,人更没有变化。变化的是什么?变化的好似只有时间,身处塔内,时间的流逝虽然不明显可仍能感觉到,主要是肚子会饿、眼睛会困、思绪会模糊,这就还是有什么东西没有让心获得足够的安静。但是孙凉却也有变化可以自己感觉到,好似他身上没有太多奇怪的味道了,比如以前杀过人的双手,充斥着血腥的气味,虽然他每次都要多洗好几次手,可那味道还是可以隐隐闻到。但是这时的味道似有似无,好似被寺院中烧的香盖过去了、遮过去了,也可能是真的消散了,但消散的如此之快,让意想不到的孙凉有些放下的欣喜,本来不知这味道会跟着自己多久,没想到这就开始慢慢淡去了。而且孙凉也从最开始的不耐烦变得可以坐住了。也不是不耐烦,他喜欢听诵经声,也尊重僧人们也好、百空和尚也罢,专心诵经的过程和态度,但孙凉仍是坐不住,每次少了都要一两个时辰,多了可能直接念诵四五个时辰,只有嗡嗡声在自己耳朵旁边、脑海中乱窜,窜得毫无章法头绪,这人怎可能静的下来呢?
尘世中诸多诱惑与困扰,为生而生,却不会为灭而灭。静下来一时容易,静下来一世却很难。孙凉只觉得一切都太难了,坐在寺中听他们诵经也好、在这里忍住不玩乐也罢。不过想想他好像,也没有太多玩乐的兴趣,最多是借着出去做任务时吃些美食,当然所谓的“美食”也并不可能都尽人意、满足肠胃,但孙凉还是会尽可能地“跳”出来品尝美食,让自己嘴里的评价站到一旁,尽量让心去感受美食的“好”与“坏”,美食的好坏是什么?色香味都有没有,就已足够。但很多时候,美食又有着不同的角度,比如做菜的厨子是何人,他对食材、对菜品的理解又是怎样,他用的油盐是哪里的,他的手法有没有喧宾夺主、还是锦上添花?孙凉是用心去感受,这菜是出自厨子的哪里,手、眼、身、心都有可能。这也就有了孙凉在吃的选择上,是为了填饱肚子、还是真的品尝美食的区别了。然而,天清寺是寺院,只有斋饭可以吃,而美食又多酒肉,孙凉也要耐得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