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座八角石亭,和一棵无花海棠树,好似互相陪伴地,在白色的世界安静地悬挂,看不到石亭下的基石,跟看不到海棠树的根须。回廊外没有被破开的白色,怎会有石亭和树呢?他转身,四处看去,并无其他。平举起手,有风?挥了挥,真的有风。哈出一口气,借着回廊的衬托,能看到有雾气。是冷的啊,可是自己并未觉得寒冷,想到这里,他看到抬起的手,指尖上落了一小块晶莹的白,放到眼前仔细看,是一片六角的雪花,在指尖还没来得及融化。在下雪么?手放下,再次看向石亭和海棠树,这次有一个红色的背影伫立在树旁,背对着他。这团火红突然出现,他丝毫没有意外,仿佛一些都很自然的,是照着他心中所想才出现的。看了看左右,可这回廊并没有出口,只有低矮的阑干挡在他的身前,索性翻身跳出,想着那团火红一步步地走去。他听到地上的雪花被踩得簌簌作响,逐渐地被自己扑通扑通地心跳盖了下去。盯着那个背影,一步一步,可是,他与她的距离并没有接近,走的这几十步好似只是在原地踱步,回过头他发现,回廊的阑干还是在自己的身后,他真的没有走近一点。火红背影有点点白色的点缀,寒风轻抚,有细细的绒毛跟随摆动。他已经从回廊出来了,可为什么走不过去,为什么?
雪下的大了,鹅毛般一片一片亲吻在他的脸上,也模糊了他的视线,已经看不清楚那团火红。他开始慌张,不知所措,不自觉地脚步开始向后退去,直到靠到阑干才停住。抬手抹去脸上的没来得及融化的雪和顺着脸颊流下去的水,寒风无情地吹打,疼得好似被飞刀划在脸上。
膝弯贴着阑干,他有感觉到冰冷渗透进皮肤四散开来,站在飞雪中,只觉得体力一点点被带走,指尖已经有点僵了。小腿不断地打摆,触碰到更为冰冷的木头,他忽地想到:我不能向前,为何可以后退?是真的不能向前么?我已经没有多少力量了,我要快一点,快一点到那棵树下。
试着快速向前跑动,近了一点,只是比刚才近了一点,就再没有变化。是速度不够快吗?还是力量并不够?大踏步的地向前迈,还是一点点。向后退两步,再前冲,又近一点。再退,踩在了阑干上,冲出去更近了。还不够。身上暖了些,动作灵活起来。转身冲着回廊猛跑,临近回廊直接跳起,双脚踩在阑干上,屈膝让身体蜷缩成球,反方向地把自己好似弹丸一般射向那团火红。
这个瞬间,他想的是:我终于可以站在她身旁了。
他的眼眸中,那团火红的背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仿佛要真的似火焰一般,而他就是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只是想离她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伸出手,指尖马上就要触碰到那细细的绒毛。
倏地。
那团火红破碎成絮,慢慢地飘散,依附在没有花苞的海棠树上。趴在雪地上的他,突然好想哭。
为何,就是触碰不到。
脸上沾着雪花,抬头开向海棠树的枝梢留住地点点红絮,正肉眼可见地成了花苞,微张成花蕾,然后绽放。刚刚还光秃的海棠树,瞬间就挂满了一朵朵火红,好似在树上烧,旁若无人的怒放,烂漫非常。
他站起来,呆呆地看着,刚刚触不可及的火红,现在变成了正片灿烂。不知何时,雪停了,还有徐徐微风,轻轻摇曳一朵朵海棠。好美,伸手触碰,抚摸,他想凑上去嗅一嗅她的味道。他不敢靠的太近,更不敢摘下来,怕一摘下来,她就会消失,再也找不到。他只想保护她,保护她的柔软与稚嫩,天真与无邪。看着她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为她做很多。哪怕现在的自己没有力量,哪怕承担不了太多,可还是想为她多挡一阵风,多遮一滴雨。能多做些,就已足够。
无论她是怎样想的。
风势渐渐变大,柔嫩的花瓣一片片被散落,在空中飞舞。他急得跳起来去抓,可又怕给她揉出褶皱,不能伤害到她,就试着用衣袖来拦住一些,让海棠花瓣都依附在身上,只一小会儿,就包裹住他全身,成了一个在半空中随风飘动的花瓣蛹。
当视线已经全部被花瓣遮挡,他的泪水也被流了出来,沾湿了脸上的一片片叠着的火红花瓣。
他想,她以后每天都会开心。
不用与我有关。
闭上了眼。眼角有些笑意。
睁开眼。冰轮挂在夜空,漫山遍野的雪白,有寒风呼啸,雪粒夹在在风中,打着他披着正片兽皮,不知是羊?狗?还是什么?他没有心思去看自己的衣服是否足够保暖,是否足够抵挡无情的风雪。他只关心,手里捧着的,一朵洁白的,不知道名字的花。花的洁白,不同于雪的纯粹,散发出的柔和光芒,让他的心平静异常。缩着身体背对着风,走的步履艰难,虽然有风雪鞭笞他的背脊,可他丝毫不觉得疲惫。他捧着手中的白花,虔诚地像是道家佛门的信徒,宁可自己受尽苦难,也不能让给予他力量的白花被无情摧残。
他试图在这茫茫雪山中寻找,找到可以给他的白花安稳生活的地方。虽然希望渺茫。寒冷、劲风、冰雪,枯燥、愁苦、孤独,在这里是显而易见地共存,根本不需要思考。
只是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可以是一个不被风雪侵蚀的山顶,可以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洞穴,可以是一个万年不化的冰墙,或者有更好的选择。他就这样走啊走,走啊走。这里没有太阳,只有无尽夜空中高悬的月亮;没有吃食,只有一览无遗满目可见的冰雪。他就这样在黑夜寒风中行走,不知走了多远,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脚印早已被风雪掩埋,一起掩埋的是否还有他的烦恼、身外。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不是因为他的体力,而是这雪地,实在是太难前行。他还有的是力气,只是没有了前进的能力。
直到冰雪把他变成一个雪人,直到他蜷缩在地,直到他再也睁不开眼。
那朵白花,却仍被他捧在怀中,绝不会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