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离开 曹于轩也轻轻挑眉一笑,放下手来说道“擦得快没了,不信你照镜子看看。” “我才不信呢。”她一扭脸。 “随你便罢。”他尾音拖得极长,一副迁就样。 这时候的氛围好像又回到了他们的学生时代,二人不即都察觉到,心中十分欢喜,看向对方极有默契的笑。 -- 到了晚上陈洛伊才回府,一进去就被自己爹娘围着。 他们一看女儿脸上似乎是有泪痕,吴宝翠赶忙拉起她的手,问道“哎呀!曹于轩欺负你了?怎么哭了?” “那这婚事还是推了罢。”陈方正说道。 “唉唉唉,不是,别推,我们去看了个电影儿,结局不好,这才哭的。”她急忙解释。 陈方正和吴宝翠反应了一下,这才松了口气。 吴宝翠说道:“吓死娘了,那既然没事,你就赶紧回屋休息罢,不早了。” 陈洛伊应了一声,走到内院去。 刚进去就撞见陈乔礼,他抱着一摞子病历本儿,看起来很是疲惫。 “姐,回来了。”他说道。 “嗳,回来了。” 正要走,就被陈乔礼拦住,他八卦的问道“那人叫什么……曹于轩?他人怎么样?对你好嘛?” 这一连串的犀利问题,把她炸的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只能点点头。 “姐,你一定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他是个什么人,可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嫁过去,万一,我是说万一,以后他再喜欢上别人然后对你不好怎么办?” 因他知道大姐的事,心里总有个芥蒂,生怕再来个负心汉把他的二姐也欺负了。 “好好好,姐姐知道了,你也不要那样重的心思……小小年纪就这样操心。” 听着这话她有些隔应。 “我,我,你怎么还拿我当小孩儿?” 见陈乔礼不喜欢这样说,便摆了摆手,说道“你长大了,不是孩子,姐姐说错了。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屋了,今日累得背都酸了。” 陈乔礼点点头,看着陈洛伊扶着背走进另一进院子里去。 叹口气,依旧发愁怎么开口跟陈艳心把这事儿说明白。 一面想着,一面将那一沓子本抱回房间里写,直到夜很深了才睡下。 入夜的陈府平静又深沉,偶有树枝左右摇曳的声音,划破寂寥无尘的夜。 渐渐的,天空泛起白色的涟漪,接着是蓝色的波浪,太阳微黄,与月相对,日月同天。 陈乔礼一下子从床上惊醒,掀开被子跳下来匆忙穿好衣裳,连早饭都顾不得吃,就跑出府去,坐着车了。 由于排练的缘故,这段时间张思乔都不来,店里除了两三个他不熟悉的伙计就剩他一个,于是这内心孤寂的感觉更加泛滥。 “麻烦按这些方子抓药,一会儿摆在这桌子上。”他把本给了伙计,那伙计应了一下,开始按着方子抓药。 支着头坐在台前,脑子里想象着她排练的场面,但无论怎样想,都还是无法亲眼见到她。 这是非常遗憾的一桩心事。 ☆☆☆ 这时,她坐在梳妆台前画着戏妆,艳红的油彩染了眼皮和脸颊,浓黑色的眉毛如柳条,樱桃嘴也抹上了血色的口红。小弯固定在额头,大绺上挂着蓝色偏凤,穿着紫灰色绸缎衣裙,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小梅跑来,说道:“思乔姐,准备排练吧。” “好。”她应下,又描了几下眉毛才放下笔来起身和小梅一起走到后台。 大家都在那里站好,等锣鼓声一响完,就走到台子上去。 苑心抱着胳膊问道:“小爷呢?他是角儿。” “乔礼铺子里有事,这次演出我来主唱。” “什么?你?”说罢,她又和身边的人说道“一个刚来没两年的人就成角儿了,还不是攀了关系……可怜咱们这群人……永远也是个小角色。” 她说罢,大家的心绪都开始躁动,脸上也纷纷表现出对张思乔的不满。 张思乔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一番苑心,抱手说道:“戏马上要开场了,你这是搞哪出?我可懒得和你吵架。” “我可没有要吵架的意思啊,我这是有什么说什么!” “这不是事实啊,我戏本子就是比你背得熟。”张思乔继续不紧不慢的反驳。 苑心一叉腰,听着这鼓声马上结束,于是飞快的说道:“那我们要是
唱新戏呢?要是改了戏本子呢?你能看懂上面写着什么?你识字吗?” 张思乔被她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在生气之余,竟觉苑心说得没错,就是话难听些,自己确实大字不识几个,也不怪别人看不起。 再一回过神儿来,发现后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听着前面唱戏的声音,她一下就慌了神儿,为什么没有人提醒一下? 这还是她唱戏这么多年第一次失误。 匆忙跑上台,却被长长的裙摆绊倒,脚腕儿扭得生疼,像一群小虫子不停的啃咬着一样。 她不敢再这样趴着,于是赶忙忍着痛站起来,刚站起来时身体还晃了一下。 架起胳膊来在台子上走台步,每落一步就疼一下,又怕自己再摔倒,只好走的慢些。 可这一慢,就跟不上节奏了,还没有走完,那苑心便开口唱,她只好边走边唱,接上她的唱段儿。 整场下来,唱得她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不是掌控局面的主角,而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节奏都是混乱不堪。 落了幕,仍旧呆呆的站在台上,似乎感受不到脚腕儿传来的一阵阵疼痛,看着那红色的布子挡在面前,只觉这台子骤然又闷又小。 “就唱成这样还当角儿?” “就是就是,她最晚一个上台的。” “幸亏是排练,要是底下有观众,咱们早被喝倒彩了。” “还不是她跟咱们班主是那种关系,要不然她怎么可能唱杨贵妃?” “靠关系上位,啧啧啧啧。” 听见那些人在后台议论着,好像很小声,但又好像故意让自己听见一样。 心里憋屈的就和堵了块儿大石头似的,刹那间,眼中的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流过她美丽白皙的面庞。 忽的抬起收来拿袖子狠狠擦干眼泪,大步走到后台去。 那些人听到动静,都抬起头,愕然又有些心虚的望向她。 想开口吵架,但这个不成熟的想法被死死遏制住。 深深的喘了口气,说道:“今日是我的失误,连累了大家,是我对不起大家。” 说罢,鞠了一躬,又说:“我不识字,再加上唱得不好,所以这次主唱的位置就转给苑心,我暂时不在这里唱戏了。” 底下一片唏嘘声,她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继续说:“等我什么时候把字认全,什么时候回来。” 话音未落,她就走到苑心身边,冷冷看着她,“我待会儿把这衣服脱下来给你洗了,放在你的架子上。” 苑心不知道她会这样做,目瞪口呆的指向她,喉咙像被堵了东西,“你,你……” 张思乔把她的手打下来,严肃的说:“你有能力你就好好唱,给咱们明德苑长脸。” 话音一落,张思乔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屋子里剩下一堆人面面相觑。 “喂,咱们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啊。” “她走了陈乔礼回来怎么交代?” 那人推了推他的手,说:“嗳呀嗳呀,你怕什么?陈小爷顶多说咱们几句,他脾气向来好,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把咱们都得罪了?” 另外几个人沉思良久,觉得他说的在理,也就没有那么后怕。苑心站在那里,心中也有些愧疚,但想到她马上要成角儿,也就不在乎这点心思。 张思乔走到房间里,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戏装的自己,十分不舍得。 可能以后很久不能穿着它了,到底是多久?几个月?甚至是一年,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长痛不如短痛,况且她这人向来果断,于是马上用香油洗了妆,换上自己的那身儿墨蓝色布旗袍,又把那身儿戏服堆在铁盆里,走出屋子去。 天井里有个大水池子,她将那盆放在里面接满水,又利索的挽起袖子来往那水里倒洗衣粉,正洗着,苑心来了,说:“你真走啊?” 她没有说话,继续俯首搓衣服,额头和鬓角的碎发遮了些许眉眼,露出的那半条手臂在光下分外白皙,腕骨鲜明,手腕纤细伶仃。 时不时还有几滴水撒到盆外面,她俯下身子扫一眼有没有溅到衣服上。 “喂,我和你说话呢。” 她十分平静淡然,“走也不对不走也不对?不过你们放心,陈乔礼不会找你们麻烦。” 停顿片刻,将衣服上的水略微拧干,看那水流从衣服上流下,拍打在池子里发出声响。 “我在哪里都能唱戏,与其在这里受委屈,还不如出去另寻地方,我凭什么无缘无故受你们的气?” 又是一种让人不可回
答的气势。 对于她这样平静却咄咄逼人的反应,把苑心搞得没有脾气,甚至还有些觉得对不起她。 但又碍于面子,苑心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张思乔把衣服搭在杆子上就坐着电车去了虎踞关找陈乔礼。 电车上人很多,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心里百感杂陈。 明德苑承载了她的太多回忆,那也是她无家可归的时候,他收留她的地方。 这里也有她的朋友关小梅,可她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告诉她一声。 这半年来,她在这里吃饭,休息,欣赏院子里的景色。 当然,明德苑也满载他们的点点滴滴,她为他唱戏,他们一起看日落,一起排练……虽然走得果决,但内心的伤心还是掩饰不住。 --- 恍惚间,就到了虎踞关。 陈乔礼在铺子里忙得不可开交,余光中看见她走进来,心中一喜,马上推开手里的单子,对那客人说:“你等我一下,我这有急事儿。” 他笑着跑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排练完了?吃饭了吗?中午想去哪里吃?若是下午没事了就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她刚平复的心情,又像一摊水被石子砸了一般波动起来,荡漾着涟漪,一圈圈的散开。 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眼神里满是真诚,真诚是最打动人心的。 面对这样的陈乔礼,她突然不知该怎样开口告诉他,自己义气用事,离开了明德苑,或许永远也不会回去。 “怎么了?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他问道。 她无言,骤然间紧紧的抱住了他,像那日一般,双臂环着他的腰,把头深深的埋进他怀里,又是沁香的味道。 锦衣微凉,足矣驱散她脸上的热气。 陈乔礼又些诧异,但更多的是开心。 便也把她搂在怀里,不过刚一转头,就看见店里的一群人都朝他们投来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俯首轻声说:“要不咱们先松手?这里好多人。” 可是他的话好像并不起作用,她还是抱着。 他又轻声说:“思乔,你看他们都在看咱们呢……这样,一会儿没人了,再随你抱。” 头顶传来的清朗温润声音并未入她的耳,也没有心思听,只觉得这样被他抱在怀里很心安。 他的怀里就像有什么魔力,方才那些难过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一样,接着,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贴得更紧,像粘在一起。 陈乔礼的脸有些绯色,不好意思看周围的人,也将头低下,心中默念,权当那些人都不存在。 一俯首,鼻尖便轻触到她翘起的一缕头发,发丝柔软,有玫瑰的暗香。 又几缕发丝稍稍飘动,蹭上自己的脸,凉沁沁,有些痒。 扶在她背脊的手也被长头发缠绕,似乎在指头上打结,怎的也绕不开。把那手往下挪挪,一直到腰间才摆脱那发丝。 腰身很细,何种程度?一掌可遮大半个。 同时,也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好像气息不平缓。 几个伙计也有眼色,对那些来拿药的人们说:“大家不要看了哈哈哈,来这里拿药,都给你们抓好了,谁要在这里熬药就随我来。” 他这么说,大部分人也就走远,但还有一个在那里看呆了,伙计又说:“嗳呦,您的药,跟我来拿吧,那些个搂搂抱抱的东西在电影院也能看上。” 那人晃了个神儿,这才点着头和他一起走到捣药台前那了好几包药。 陈乔礼感觉到那些人都走了才敢抬首,呼了口气。 她突然松开了手,仰脸蹙眉,说:“你身上一股药味儿,不好闻。” “是吗?”说罢,他抬起胳膊来,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又皱了皱眉,说道“没有啊。” 她说:“是很浅的药味,你整日在这里待着,自己闻不出来了罢。” 他粲然一笑,“也是,我晚上就把这衣服洗了。” 说着,他们一起坐在店里的那张长椅上。 他又说:“以后我可得注意点这身上的药味儿,不然你以后就不想抱我了,就是抱也不可能一直抱着不放。” 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他撇了撇嘴,看着她笑笑。 她心一狠,终于决定,“乔礼,我离开明德苑了,这次演出也不参加,让别人去吧。” <
>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转而又是疑惑和惊讶,顷刻之间站起来问:“为什么?怎么了?你,你生我气了?” 她故作轻松的抬眉,“怎么会生你的气?只是今日上台前和苑心拌了几句嘴,上台以后又崴了脚,没唱好,索性不唱了。” “脚崴了?” 他没有在乎别的事情,只是问这一件事。 刚要开口,陈乔礼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须臾间,他又拿着红花油和纱布跑回来。 “拿这个擦,再裹上纱布,好得快。”一面说,一面在她面前蹲下,问道:“哪只?” 她俯身指着自己的右脚,愣了愣,说:“我自己来。” “我来罢,你可别忘了我就是大夫。” 话音未落,他就挽起裤腿儿,把红花油倒在手上,捂热后才抹到脚腕儿上去。 捂了会儿,他人又坐在她身边,麻利挽起袖子,抬高她的腿,让那只叫搭在自己大腿上,双手一并给她揉脚踝。 她嘶声,声若蚊吟,脚腕子像被火烧了。 他听着,手中力度减轻一些,“药必须揉进去才管用,万一有瘀血呢。” 她把嘴抿住,不敢吭声,盯着那双手。 “你怎么不怪我义气用事,说走就走啊。” 她歪着脑袋俯头看向他发问。 他抬起头来,一副迁就从容的模样,说:“你这样做肯定是有你的道理,何来怪你一说?哦,对了,肯定是他们先欺负你,那些人看着你成角儿,眼红了吧?” “哎……人之常情罢了,我懒得计较……” 他撕开纱布,为她一圈一圈的缠上,又坐回来说:“等我回去,好好整顿” “哎哎哎,那是你的戏班子,你是班主,别因为我伤了和气。”她打断他说道。 “本就是他们不对,是他们逼你走的。” “那也不必了,我走了正好清静,大不了再找一个戏班子。”她答道。 “要是找不到呢?”他着急的问。 “那就在这里陪你,然后组自己的戏班子。” 一听思乔会在这里陪他,他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语气也缓和,“好啊,我相信你。” 她淡淡的一笑,就靠在椅子背上。 他猛然间想到一事,凑到她问:“你住哪里?” “这里啊,我睡药房。” “这怎么行?这里一股药味儿,你不喜欢闻的。” “那我就租一间房子呗。” 他又开始担心,怕她一个人出什么事儿,自顾自的说着:“要不……去关小梅家住?” “我不好麻烦人家的。”她说道。 “那就……还能去哪儿呢?” 她正看着他笑,他却说:“去我家罢!” 于是笑容马上僵在脸上,怔怔的看着他,连忙说:“不行,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他说道。 “怎么行?” “怎么不行?”他又说道。 张思乔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住你家算怎么回事?你家里人不会让的,还有我——有点怕他们。” “不怕,有我在就不怕。” 她急得跺了跺脚,问:“咱们才认识几天?” “一年半多一些。” “才认识不到两年,我就住到你家,你家里人该怎样想我?他们一定觉得我是个随随便便的人。” 他眉峰略微一紧,“管他们怎么想,这是咱们自己的事情。” 说罢,他又拉住她的手,柔声细语的说:“我认识你这么些日子,还没有让家里人知道你呢,一想到这里,总是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