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暗道不妙。
晁荃如耳朵灵些,听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昨天与他们结了梁子的和久井泰雄。
晁荃如一想便明白了,这是日本人没能留住张八两,也发现线索不通便与他们想到了一处,来翻找旧案了。看来这个和久井泰雄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莽撞愚笨,毕竟是做到了警部这个位置,侦查还是有一套手段的。这人比他预想中来得快得多。
可这个屋子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底,根本没什么能让他们周转藏身的地方。况且听上楼的脚步声,来得可不只是两三个人这么简单,这么多人涌进屋子,即便他二人能利用柜体遮挡一阵,也注定藏不了多久。此时出去又会跟和久井泰雄撞个正着,让他抓住把柄还不知会怎么绞尽脑汁对付他们。此刻必须要走。
晁荃如只给张八两递了一个眼色,对方就明白了,极快地把抽出的案卷还原,将储藏柜关上,就似他们来之前的模样。
“到底在哪个房间?怎么连个挂牌都不知道标注?”和久井泰雄朝带路值班警卫埋怨的声音更清晰更近了。
两人知此时再不走便走不了了,于是盯着他们唯一的退路——窗户冲了出去。
几乎是前后一步的差距,日本人就开门涌了进来。
和久井泰雄盯着此刻大敞正往里呼呼吹风的窗户,皱了皱眉头。他快步走过去朝外探身查看,却没发现任何异常,外头是足以跌断腿的高度,也不易攀爬,又没有任何绳索套环痕迹,他这才放心,顺手把窗又关上了。
“你们的警备太松懈了!”他斥责着值班警卫,仿佛自己才是这栋楼的主人,“到处都是任意敞开的窗户。”
值班警卫也不敢得罪日本人,只能垂头听着,点头称是。
和久井泰雄跟手下一招手,阿川便和五六个警员一拥而上,大有要将此处搬空的架势。
值班警卫见这阵仗又惊又怕又急,跺着脚说:“长,长官,您这可不行啊,这些案宗不能离开警察厅,这是规定……”
“什么规定?”和久井泰雄横眉一瞪,喝道,“这些原本就是由我们负责保管的,只是最近才换了地方,那我们重新搬回去查阅有什么不对?又不是不还给你们。”
见值班警卫还想说什么,他把声音提得更高了:“若你头上的人问起来,尽管让他来总领事馆警署找我。”
值班警卫心想完了,他这饭碗恐怕是保不住了,可如果继续问下去,保不住的估计不只是饭碗,还有他的脑袋。这个吃人模样的无赖他是惹不起了。于是垂手往后缩了缩,头低得更低了,再也不说一句话。
晁荃如和张八两其实根本没走,这么高的楼跳下去即使不受伤也会被警觉的日本人从窗户看见逃跑的身影。他们两人只是一步跨进了隔壁房间的窗口,此时正躲窗户根下,将旁边传来的说话声听得真真切切。也幸好德国人这窗户建得特别,为了房间采光,一整面窗足有六扇可活动的窗扇组成,总能找到一扇是开着的,他们才得以脱身。
“真是嚣张。”张八两不由得咬牙道,不知是经过昨晚那一通历险还是别的原因,他此时语气厌恶至极。
晁荃如示意他再小声些。毕竟他不确定此时走廊上是否还有人守着,尚且小心为妙。
他低声说:“以后见到就绕着走,不要跟这些家伙扯上关系。”
张八两意外地瞅了他一眼,问:“你还怕日本人?”
“笑话。”晁荃如眉头一皱,说,“是怕麻烦,这里头牵扯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能躲就躲着吧。”
张八两听这话就像是在逃避,说到底还是晁荃如怕事,让他胸中有些不爽利,可转念一想昨晚晁荃如的仗义相助,若没有他从中周旋自己此时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受罪呢,终究是有恩于他,于是他又说不出什么来了。
日本人的动作也快,来去都像昨天早上的狂风过境,卷了一堆案宗后扬长而去。
他们终于放松了些,但此处也不宜久留。不用看也知道隔壁档案存储室里,和久井泰雄什么都没给他们留下。现下只能先离开再说。
线索不明,案宗又被劫走,两人不免有些沮丧,各怀心事,回程一路都没说话。
回到小洋楼,晁荃如就一头扎进了房,连晚饭都没出来吃。张八两倒是客气地吃了几口,可也咽得不香,跟跟耿叔齐婶道谢后也躲进自己的客房不出来了。
张八两在房间里整理了自己搬来的家伙式。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除了一个被油布妥善遮盖的纸人外,其余都在狂风暴雨中成了废品垃圾,唯剩些原材完好。那些破破烂烂和这个奢华的房间格格不入,他倒没觉得怎样,在他眼里,那些都是他的宝贝。
整理后他又开始摆弄他的纸扎作品,自从见识过晁荃如的宝藏房,他一直憋着股劲儿。那一堆堆神奇的玩意儿当真是让他开了眼,可惜昨晚情况紧急,只是匆匆一瞥,倘若能让他找机会再仔细端详一番,那定是无与伦比的绝妙。
张八两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世界中,偶尔听到隔壁晁荃如的房响了几次电话铃,似乎是在与什么人频繁通话,除此以外他就再没分散过注意力,再晃神,窗外竟已是天光乍亮,一夜时间就这般白驹过隙飞逝了。
他这才动动僵直酸痛的腰背,听见隔壁房门被打开,看来晁荃如也是彻夜未眠。
晁荃如的脚步明显往张八两所在客房这边挪动了几步,好似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两步停顿片刻又转了回来,最终停在他门前。可张八两没等到敲门声响起,门外半天没动静,晁荃如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还在纳闷,对方立在他门前做什么时,一张纸条此刻从门下缝隙中被推了进来,很轻很轻。
张八两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没去应门,反而是屏住呼吸静待门外动静。直到听见晁荃如重新抬步,快速下楼后,他才站起身来,酸麻的双腿让他踉跄了两步,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拾起了地上的纸条。
他打开一看,上面是晁荃如潦草锋利的字体,写着三个逻辑排列不通的词“刘省三 食时 徐宝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