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八两诧异地望着他,问:“这案子不是已经证据确凿,真凶都亲口向你坦白了吗?怎么还找证人?”
“那伙人狡诈得很,谁知还会不会节外生枝,多一层防备多一层保险。”
“你这活得也太累了。”张八两怜悯他,连躺在病床上都被拴着案子,像条不知疲惫的猎犬,仿佛是看到了他垂暮蹒跚最终倒在现场的凄惨模样,“行吧行吧,我去问问,不然你也不能安生躺着。”他全当是做善事了,拿了银子又积德,于他没有坏处。
晁荃如趁着空档眼睛盯着天花板琢磨这前前后后的事儿。黄平州确实是当着他的面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从他们窝点里搜出的那些证据也不难给他定罪。可他心中总是惴惴不安,许是被这伙狡猾的歹人给戏耍怕了,一直忧心再生变数。而他自己又被按在床上,短期内也无法到警局去亲入审讯室参与讯问。他着实担心刘省三一个人会降不住这三个滑溜的泥鳅。
先前对付杨顺子替他支的那招只能用一次,对方已然警觉,三人中相对而言最好突破的那一个也不再容易下手。倘若他们真个串通起来绝口翻供抵赖,那此案审理拖上个一年半载也不无可能。最后也只能定判个绑架和欺诈的罪名。
时间越久变数越大,对警方越是不利。
昨夜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他摸清了黄平州的脾性,明白想撂倒这种软硬不吃的人必定要瞄准他易易爆的脾气突袭攻心,只要他忍不住爆发,身上固若金汤的防备必定土崩瓦解,将真相裸露在外面。
可他知道怎么做不代表警方知道怎么做。此刻他恨不得自己能生出翅膀飞到警局去。
过了一阵子,张八两回来了,脸上也看不出有个什么。他一屁股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说:“也不知该不该说你是运气好,这个病房里不光是他,还有好几个轻伤的事故伤员。”
晁荃如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如何?”
“我给他们一一看了画像,确实有人记得他们。有个叫邢允策的在火车出事前就窝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也的确听到了一些声音,但我说是命案时他还挺不可置信的,他说只是以为夜里有人嘀嘀咕咕说梦话,没想到是死人了。”
这倒是证实了他们对凶杀过程的判断——黄平州下手极为果决迅速,手法娴熟,以至于被害人都没能来得及抵抗甚至呼喊救命。
为了让证词严谨,晁荃如追问说:“那此人是如何记住黄平州和杨顺子的?”
“呵,这事倒是有些奇妙了。”张八两唏嘘道,“他们车厢里天黑之前有人遭了小偷,闹得动静很大。那个邢允策是瞧见了小偷的,但害怕被报复没敢吱声,然后他注意到小偷跟黄平州对视了片刻,最后被黄平州给瞪回去了。”
“他们是同伙?”晁荃如疑问。
“应该不是,”张八两继续说,“他觉得是黄平州用眼神制止了小偷继续行窃,那贼还挺怕他的,从那之后车厢里确实没再有人丢东西。说到底,这个邢允策还以为黄平州是个侠义人士,你说好不好笑?”
行侠仗义是他,穷凶极恶亦是他。确实让人唏嘘。晁荃如认定人是复杂的,不管黄平州是出于什么缘由做出了旁人眼中的侠义之举,他都愿意相信那也是组成黄平州的一部分。而心狠手辣的他当然亦是重要的一部分。晁荃如不打算无视任何一块躯体。
“再后来邢允策就没再注意他们了,他说太阳落山以后车厢里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确实察觉有人弄开了车厢门趁着临时停车跳下去了,但不能肯定就是黄平州和杨顺子。”
晁荃如微微点头,心中已是满足。此人证实自己在小票车上见过黄平州与杨顺子,这就已经是十分有力的证据。他稍稍放心了些,心里盘算着如何将证言整理一下,交由警察处理,这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他瞅了瞅张八两,许是让对方猜到了他的想法,就见张八两眉头蹙起,一脸抗拒,说:“我可不会帮你往警局跑腿啊,先说好,我早前已是应了耿叔的,在他来之前我牢牢看住你,哪儿都不能去。”
晁荃如被堵了话头,埋怨:“怎么我找你帮忙你就只跟我论钱,耿叔找你帮忙,你就这么兢兢业业?”
张八两翻着眼皮白愣他,好似听了什么屁话。“耿叔找我帮的忙和你找我帮的忙是一回事儿吗?我上刀山下火海天天过得跟戏一样,手里的正经行当反倒像个兼差,不找补找补慰藉怎么对得起传我手艺的祖师爷?心里没点儿数。”
“许了许了,”晁荃如认输,拱火于他而言可没好果子吃,“就说帮你在城里谋个铺子你搬过来经营,也算给你的祖师爷长脸,不误正事,你非不听,就愿意来回十几里路十几里路地跑,我哪敢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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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说到这,”张八两忽然想起来,顺了一嘴,“昨个儿在警局里头牛家二少也提起这事儿来,你们俩是商量好的?”
“牛呈奎?”
张八两不提他还真个忘了,昨天场面混乱,乌泱泱扑进来一群人里竟然有牛呈奎的身影还着实让他惊讶了一下。当时事态紧急他并未来得及仔细琢磨,现在回想就觉不对了。他知道保释黄平州、王巧婵、杨顺子这事儿跟他脱不了干系,可他这五体不勤的大少爷竟然愿意奔赴第一现场施以援手,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牛呈奎本人的性子。旁人眼中他此番举动兴许会落个义气或将功补过的由头,但晁荃如太过了解他,他的出现绝非如此简单,必定是另有目的。
现在张八两又说牛呈奎要掏钱撑他的营生。其中又是何意?当真只是惜才想拉拢张八两吗?
晁荃如脸色沉重,一本正经思考的模样倒是吓着了张八两。他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能让对方如此心思深沉,忙问:“有什么不妥吗?”
“暂时想不通透,”晁荃如实话实说,他凝着脸郑重其事地叮嘱张八两,“倘若牛呈奎再找你,记得小心行事,别轻易答应任何事。”
“是需要这么防备的人?”牛呈奎在张八两看来就是个再标准不过的有恃无恐豪门纨绔,让晁荃如这么一说反倒后令他寒战。倘若真是城府至深又隐藏如此之好,需要让晁荃如都谨小慎微的人,那他再多长十个脑袋怕是也斗不过对方。
张八两难得后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