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和姜木碰面的时候,乐队表演已经结束了。 段辞方才打鼓的时候过于兴奋,用力太大,龇牙咧嘴地活动着麻痹的手臂。 姜木捂着耳朵边走边抱怨:“刚才的演出好奇怪,鼓手是不是业余的,有几下明显的失误,贼难听。” 段辞:“……” 林砚转头看向段辞,他距离段辞最近,遭受到的耳膜冲击也最大,段辞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每一下都特别用力,特别吵,搞得他最后几个音节都弹错了。 段辞心虚地咳嗽了一声:“你们干啥去了,想好明天去哪儿了么?” 话题被他顺利转移,姜木举着手机:“刚才我就在想,我跟几个妹妹聊了聊,她们是当地人,都说附近有一座叫‘溪山’的山,据说风景不错,而且不是热门景点,人少。” “我们不去潜水活动了?”赵扬博说,“方明正会不会有意见?” 姜木:“每天都潜水也很无聊啊,没事的。” “那就去那儿吧,”段辞成功转移了话题,松了一口气道,“今天有点累,早点休息。” 年轻大学生总是充满活力,想到哪儿就去哪儿,其余几人对此没有意见,便这么定下了,姜木给方明正发了个消息,四人组脱离了队伍。 隔日,他们便坐上了去溪山的车。 溪山不算高,但树很多,山高陡峭,苍翠峭拔,远方的丘陵连绵起伏,爬起来很险,这座山没什么名气,游客也不多,姜木和赵扬博兴致勃勃地都在最前面,林砚、段辞等三人相对落在后面,林砚走在最后一个。 今天是个阴天,天气预报多云,阳光并不强烈,行走在山间,在某些被树梢遮住视野的时候,甚至觉得有点黑。 姜木指着前方台阶上的一座亭子:“都爬了一小时了,在那边歇一会吧。” “按照这进度,天黑前我们能爬到山顶么?”赵扬博从背包里抽出一瓶矿泉水喝了起来。 “应该可以吧?我们到半山腰了。” 姜木一屁股坐在凉亭上,喘粗气。 凉亭的亭檐四个角各雕了一座石狮子,石狮子口中含球,极目远望。 远方有索道横跨山峦,边沿悬崖陡峭,云雾缭绕,附近的松树高大挺拔,松枝与卷须相连,没入泥土中。 姜木情不自禁吟诗一首:“横看成峰侧成岭,远近高低各不同。” “我要死了,你干嘛突然念诗?”赵扬博一口水喷出来。 姜木:“你这种绩点倒数的,不懂我们优等生的世界。” 赵扬博冷哼一声。 段辞站在凉亭外,远远地窥见外面的天色,担忧地说:“我怎么感觉好像要下雨?” “我从昨天就这么觉得,”林砚说,“不过一直没下。” 他这一出声,姜木的注意力瞬间被他吸引,不过他的重点并不是林砚的话,而是落在了他的体力上。 “小学弟,体力可以啊,没掉队。” 青年看起来单薄瘦弱,姜木本来已经做好了和小学弟一起休息的准备,但没想到人家看起来比他还轻松。 段辞提出自己的意见:“要不我们下山?这里如果下暴雨,会很麻烦。” “下雨躲一躲不就好了?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姜木反对,“夏季的雨来的快,走的也快。” 赵扬博犹豫道:“要不还是算了,找个好天气再来。” 姜木满脸沉痛:“兄弟,半途而废还不如不上来。” “……” 他们讨论的工夫,天边的乌云厚重起来,整个天际仿佛在一瞬间沉进地表,天边响起了沉重的轰鸣声。 “轰隆隆——” 下雨了。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雨。 姜木需要大声说话,才能盖过雷声:“还好没出去,这亭子还能顶一顶。”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雨越下越大,非但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发密集,震耳欲聋,林砚甚至能够看到亭外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得越来越薄,那颗松树的根像整个被雨水刨出来似的,亭檐边上的积水形成了一道雨幕。 手机跳出一条信息,是临时发布的暴雨预警信号,还在不断地升级。 寻常暴雨不会超过一刻钟,他们已经在这儿坐了快一个小时,雨越来越大,那颗高耸的松树越发地摇摇欲坠,就跟要整个掉下去似的。 信号也越来越差,姜木试图发一条微信出去,已经发了五分钟,断断续续,就是发不出去。
忽地,伴随着一声巨响,亭外的半块斜坡整个滑落了下去,那颗松树像是某种预兆,重重地随着泥土落进山崖。 姜木:“我靠!” “这他妈是塌方了吗?!我们什么狗屎运,这是真实发生的事?” 一直兴致不高的陆羁忽地说:“准备好,我们下山。” “现在?可是雨还在下。”姜木指了指外面。 陆羁:“你想留下?” 既然斜坡上的松树已经塌方,这座凉亭显然也岌岌可危。 他一发话,姜木也不跳了,默默地翻出背包里装着的雨具。 林砚穿着雨披,将帽子拉了上去,一行人冲进了雨水中。 雨很大,天由于乌云的存在又很黑,林砚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山路,在这种情况下赶路是一种很危险的事,但是他们别无选择,因为还没跑出几米外,身后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 姜木:“艹,不会是亭子塌了吧?!” 他的话被淹没在雨声中。 整个山路都泥泞无比,再加上身后从各种方位不断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众人下山跑的很匆忙。 但也许是暴雨引发了山洪或者是泥石流,碎小的石块间歇性地从山下滚下来,险些砸中姜木,林砚伸手把他拽开:“小心。” 周遭的水声越来越大,上山的台阶已经被泥土淹没,姜木一个踩空,整个人都滑了下去,赵扬博想伸手抓他,结果一起往下滚。 林砚失了重心,只能避开前路,他看不清前方,只得拽住旁边的大树,从这条山路上翻身跳开,避开从山上滚下来的泥浆。 雨很大,像冰雹一样砸在身上,林砚被绊倒,整个人几乎摔到了泥泞里,匆忙之下只得先找到一个固定的地方,他死死抱住面前这根结实的大树,树荫遮蔽了些许雨水,令他有喘息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雨水打在身上,冷的林砚几乎有点麻木,雨势渐小。 但他已经分不清方向,好在背包还在。 他松开那根如定海神针一般的大树,喘了口气,从身后的防水背包里取出手机,没有信号。 远方的乌云散了,但天却依旧是阴沉沉的,马上入夜,现在往下走太危险,林砚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勉强照亮了眼前这一片狼藉,找了个相对泥泞不多的地方,往前走去。 还没走几步,林砚不知踩中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整个人猛地往前摔倒,那副宽大的灰框眼镜直接掉落进脚下的泥水里,不知所踪。 眼看着青年即将跌入泥水中,有一只手从一旁用力拽住了他的手腕,稳住了他的身体。 林砚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面前男人穿着雨披,整个人都被雨水淋湿,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下来,神色平静,并不慌张,在这种时候格外地给人安全感。 陆羁松开他的手:“别乱走。” 林砚被他拉到了另一块安全的地方,两个人往另一处方向走去。 “你见到其他人了么?”林砚问。 “没有,那时候太乱了,我刚刚听到声音才发现你。” 陆羁说,他举着手电筒照了一下附近,四周一片狼藉,泥土和树叶雨水混在一起,很难分辨哪些地方是安全的。 男人试探了一下周围,最终在一个靠近巨树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石堆:“我们在这儿等着,会有救援队上来的。” 林砚应了一声。 陆羁的背包已经遗失了,两人只剩下一个背包的物资,林砚翻了下,里面还剩下几个面包,一包饼干,都浸泡在泥水里,还有一个已经被泡发的充电宝。 青年坐在石堆附近,雨披的帽子垂在身后,垂着眼睫坐在那儿,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虽然他的眼镜遗落在了方才的泥水中,但林砚那头原本蓬松而柔软的短发被雨淋了个湿透,从额前垂落,半遮着眼睛,仍旧看不清正脸。 陆羁看了他一会儿,在触及青年那过长的湿发时皱了皱眉,忽地问:“冷不冷?” 衣服都是湿的,尽管最外层的雨披隔绝了部分雨水,但暴雨太大,仍然浸透了雨披,里面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再加上夜晚的降温,哪怕是夏天,也的确是会冷。 不过现在没有取暖的条件。 林砚很轻地点头。 陆羁动手脱下身上的雨披,挂在一旁的石堆上:“脱下来会好一点。” 林砚起身也跟着脱下雨衣,他穿在里面的是一件短袖,还是湿
的,被雨水一泡看起来跟半透明似的。 陆羁在那边捡了几根相较之下稍微干一点的树枝,将它们凑到一起,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他试着点了几下,起初压根点不起来,几次都是哑炮,但接连打了几下,终于有一撮小火苗冒了出来。 他半蹲下来,试图点面前的树枝。 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这些树枝都淋过雨,很难点着。 林砚坐在那边拆了一包饼干,虽然外包装还在,但不知哪儿漏了个洞,饼干和面包都被泥水泡的一塌糊涂,根本不能吃。 他扯过雨披,把外包装和些许含油量高的碎屑挑出来,用雨披内侧擦干。 “没吃的了。” 林砚说,他将那些相对易的物品堆在树枝之上,看着陆羁用手挡着风,再一次试着生火。 终于,饼干包装的一角烧起来,整个小柴火堆形成了微弱的火焰。 “忍一忍,出去请你吃饭。” 陆羁也跟着他坐了下来。 林砚:“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都行。”陆羁应道。 他们围绕着小火堆坐了一会儿,一阵凛冽的晚风吹过,径直就将那本就渺小的小火堆熄灭了去。 “也不知道段学长他们怎么样了。” 望着熄灭的小火堆,林砚感觉着额前遮眼的头发在滴水,他没去动那头发,只抬手擦去脸上的水珠,小声说。 “不会有事的。”陆羁站起身,往前方走去,他低下头,好像在观察什么东西,林砚看不清晰,只听到男人清晰的声音,“我看到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跑了,没被卷进去。” 林砚放下心来。 陆羁在那边翻找了一会儿,再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串小红果,这果子小小圆圆,看起来像是山上野果。 陆羁摘了一个果子递给林砚:“野莓果,可以吃的,垫垫肚子。” 林砚接了过来,他咬了一口,入口起初极涩,但很快,新鲜的汁液从果子里透了出来,十分甘甜。 陆羁见林砚吃了下去,也摘了一个刚要入口,忽地手腕就被对方抬手握住了。 林砚侧着头,好像在忍耐什么,用另一只手捂住脸,看不清表情。 陆羁:“怎么了?” 青年琥珀色的眼睛朝他看来,方才的姿势让他额前淋湿的头发被拨弄到了一边,但林砚已经无暇去管。 尽管雨水让青年看起来疲惫而脆弱,但他的眼神却格外的锋利,像一柄开了刃的刀锋,有一种惊人的美。 陆羁那一瞬间像被刀锋抵在了咽喉。 那样漂亮的,震撼人心的美流落在这样的落难背景里,显得更为突出。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完全的正脸,他几乎立刻明白了为什么红毛混混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青年身处的场景称得上一片狼藉,残破的枯树,凌乱的雨夜,他的脸颊上甚至还沾着泥点,可这完全无损他抬起头时刹那间的惊艳。 林砚:“别吃。” 他的声音很奇怪,像压抑着什么,很快他又松开了握住陆羁的手。 陆羁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林砚蹙起眉头。 这要怎么告诉他——这野莓果是野果不假,但却是花卉市场出产的野莓果,换句话说,这野莓果,它的效用跟下药一样! 艹,搞不好山洪也是花家改编后的手笔。 林砚吃下去之后,整个人极快地起了反应,就跟被下了药似的,血液沸腾起来,他可算是体验了一把当时徐尧的感受。 最糟糕的是,林砚正和自己做着斗争,可陆羁在短暂地怔忪后,却好像着急了起来,他半蹲在青年面前,侧着头放低了声音问他:“你不舒服?” 陆羁的声音本就低沉,只是平时都很少说话,这会儿刻意放低了声音,更是充满磁性,他见林砚捂着脸不说话,伸手想去掰他的手,末了还没碰到,他的手又立即停在了半空中,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隔了一会儿,陆羁才问:“是莓果吃的?哪里不舒服?” 林砚把脸更深地埋进了手掌里:“别碰我。” 他看起来很反常。 陆羁更担心了,他不易察觉地深吸了一口,难得耐心地安抚对方,用一种他爸看了会瞠目结舌的语气说:“好,我不碰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林砚没办法说出口——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幸好第一个吃下这果子的不是陆羁。 不然他们可能会打起来。
攻人设很会打架,仅有晋江攻能够与之一战,也不知道他打不打得过对方。 ……想试试。 林砚跃跃欲试。 如果打过了攻,那他就是路人攻。 青年合上眼睛,他感觉自己现在很亢奋,很想找一种冰凉的东西发泄一下,就像血管里有一只误入其中,正横冲直撞寻找出路的飞鸟。 这他妈的是兴奋剂吧? 青年的睫毛颤动的厉害,像一只受了伤的蝴蝶羽翼正在垂死挣扎,他整个人都褪去了那股平日里装出来的沉然乖顺,拨开了那层与这个世界割裂的薄膜,看起来格外的鲜活而锐利,漂亮的让人屏息。 “林砚?” 林砚不说话,陆羁凑的更近了,就跟生怕一个莓果给他吃中毒了似的。 四周很暗,只有隐约的光线,男人本就轮廓分明的脸显得极有魅力,像从顶级电影屏幕里走出来一样。 林砚受不了地睁开了眼睛,他伸出手按住面前男人的肩膀,用了死力,按住陆羁的手指白净修长,指关节带着微妙的红,有一种莫名的情色意味。 陆羁只觉得肩膀处生疼,但他无暇顾及这种疼痛,只怔怔地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以一种压迫式的眼神和语气说:“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