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铁骑顶着那道红色的血肉之墙,如一条铁黑色的巨蟒,蜿蜒到城下一射之内。
忽的,一阵如暴雷般的咆哮响起,仿佛要撕裂天地。马蹄声骤然紧了,如疾风骤雨一般敲打着地面。
缓缓蠕动的巨蟒猛然昂起了头,只一瞬便越过血墙,向城门突来。蹄声如雷,马匹狂暴地奔着,几乎要把鞍上的主人抛起来。
城上床弩低下了头,十六只巨箭嘭嘭射出,将跃动的蟒头钉在地上。便在下一瞬,一颗新的蟒头却又从断颈里生了出来。
城头守军心慌意乱,前排盾手畏畏缩缩地向后退去。后排弓手却向前涌着,身不由己地把手中弓弩全瞄向蹄声响起处。
利箭如骤雨般浇下,砰砰砸在骑兵的重甲上,有心无力地弹飞在一边。
遮在金军两翼的箭幕却骤然歇了,赤身战士不失时机地舞着手中短斧,向城墙漫了过来。
床弩再次张好的时候,铁骑已冲到近处,射之不到。
一个伍长将手中长矛一抛,双臂握住一具弩架后端,奋起向上抬起。
一旁的守军七手八脚地帮忙,十几条胳膊一齐用力,那张床弩向下一斜,又指住了疾扑上来的蟒头。
忽听嘿的一声闷吼,金军阵中腾起几十支铁矛,在空中聚成一簇,便似巨蟒猛然探出的毒牙,朝床弩咬了下去。
砰砰声响中,那床弩变作一堆碎木。弓臂没了弓弦的约束,骤然一张,把一个守军抽下城去。他身子才一落地,却又被两只铁矛挑起,抛了出去。
铁骑转瞬间已迫到城下,阵型拉长,便似一支锋芒毕露的巨矛,照着城门狠狠扎下。
解灶主大喝一声:“守门夜叉檑!”
这夜叉檑乃是一段巨木,长一丈二尺,有水缸般粗细,重千余斤,周身密布利刃。
六个力士抬起一具,吭哧吭哧地走到垛口,将一端的铁链套在城垛上,猛地抛了下去。
只听哗啦啦一声,夜叉檑离地尚有数尺,却被铁链拉住,向城门横荡过去。
当先一名金骑挺矛去挑,却哪阻得住?十几柄利刃戳穿身体,连人带马地挂了上去。
夜叉檑回荡之时,又将后续的骑兵砸飞。数荡之后,力道渐失。雁门关的城门旁,陡然垂下了一个断肢残尸缠绕而成的肉球。
解灶主挺刀砍断铁链,肉球嘭的一声落在地上,从关前缓坡慢慢滚落。所过之处,涂抹出一道血和肉混成的泥浆。
泥浆里的残肢离体不久,仍如活物一般,指头在跳动,断足在抽搐,恍如干涸的池塘中,无望挣扎的大鱼小虾。
忽听哇的一声,城头上一个守军捂着胃口,把头探出垛口,大口地呕吐。
众守军中,不少年轻之辈乃是第一次上阵,骤然间见得这血腥屠戮的一幕,如何不惊?
金兵虽身经百战,却也尽皆骇然,默默地为这一团死难的同袍,让开最后的通路。
突然之间,攻城者和守城者心照不宣。前一刻还被各种响声充斥的山谷,忽的一片静谧。
蓦地里,金军阵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号角。骑兵催动马匹,越发狂躁地向城门涌来。
城头守军再次放出夜叉檑,将蜂拥到城门前的敌骑,滚做一个又一个的肉球。
金军两翼的赤身战士狂叫着冲到墙下,有的架起长梯、有的用挠钩勾住城头,密密麻麻的身影便如一片贪婪的蚂蚁,迅速地漫上了城墙。
解灶主在门楼上督战,两侧的守军却慌作一片,盾墙也如被飓风席卷的稻田般,乱得不成样子。
一个敌兵当先跃过梯头,迎面的年轻守军抛下长盾,转身便跑。敌兵手中短斧只一挥,他的人头便骨碌碌地滚了下来。
勇气是个古怪的东西,它可忽的消失无踪,让一条铜墙铁壁土崩瓦解。也可由于什么沛然而至,让一道风雨飘摇的壁垒瞬间固若金汤。
漳河畔的破釜沉舟、疏勒城里突然出现的泉水、还有此刻关城上那颗骨碌碌滚动的人头,就是这个“什么”。
一个老卒高呼道:“没退路了,大伙儿和王八蛋们拼啦!”身子探出垛口,倒举长矛,恶狠狠地往一个敌兵头顶戳下。
城头守军身有同感,晃着手里的家伙冲上去搏命:
长盾把敌兵挤下城墙、朴刀砍断挠钩,绳套拉倒长梯,长矛在攀城敌兵血红的双眼间,戳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