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秦泠便把秦溪儿叫起来打扮,一边给她梳妆,一边嘱咐她信都侯夫人的喜好,就像院考核之前临时抱佛脚。 秦溪儿眼睛都睁不开,就跪在了据说信都侯夫人捐钱塑了金身的佛像前。 她没敢告诉姐姐,其实她那次信都侯府的宴会上,都没有太看清信都侯夫人的模样。不过,很快她就等来了信都侯夫人。 信都侯夫人穿着云英紫裙,头戴金步摇,眼角有些许细纹,但是依旧风采动人。她一进殿,便有不少香客给她行礼。 庙里的僧人给信都侯夫人递了香,她上完香之后,跪在秦溪儿身边念诵经。 秦溪儿哪里记得什么经,嘴里反复念着私塾先生教得一句严华经:“事来则过,事过则无。” 念得多了,把信都侯夫人都给听笑了。 旁边的小沙弥也跟着笑:“施主到底是什么事情过不去?” 秦溪儿低着头,掩饰眼中的尴尬:“人生总归是有那么些事的。” 信都侯夫人看她有些眼熟问道:“你是秦氏的妹妹?” 秦溪儿点头,心里突然有些紧张。 秦溪儿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小女秦溪儿。小女听说观音殿里的签灵验得很,想要找慧行大师看相解签。”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也是听秦泠念叨,信都侯夫人这次上山就是为了见信德大师。 信都侯夫人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秦溪儿回了厢房以后疯狂背诵经,只希望明日不要再把脸丢到看不见的地方。结果一连三天信都侯夫人都没有出现。 直到第四日,秦溪儿刚刚看见信都侯夫人的脸,就忽觉自己把经忘了个精光。 信都侯夫人还是像上次一样念诵着经,她也注意到了“事来则过”的秦小娘子问道:“秦小娘子又来了。”这个又字咬得有些重。 秦溪儿紧张巴巴说道:“没,没。”忽然就不想装了。 “我是在等您。” 信都侯夫人听到此话后,并没有生气。她也是从乱世中走过来的人,见了多少人,遇到多少事,会看不穿这点伎俩。 秦溪儿身上的用香,衣裳的颜色裁制,甚至腰间佩玉都讲究得很,是下足了功夫。 信都侯夫人不仅没有觉得自己被算计,反而非常欣赏这种行事风格。大多数女子有这心思,也不会琢磨得如此细致。 信都侯夫人向秦溪儿伸出手,秦溪儿从善如流稳稳扶住信都侯夫人,信都侯缓缓起身道:“好,跟我在这山上做个伴。” 秦溪儿这几日都起得极早,天光微亮就等在殿宇前,随着信都侯夫人一起进寺,在一片木鱼声中念佛诵经。 秦泠倒是乐得清闲,每日都去找那日的小沙弥慧镜下五子棋。 旁边一直有一个乖巧的小姑娘花儿看着他们下棋,时不时还会给慧镜指一个错误的落点。慧镜信了她,结果就输了,可重新来一盘,慧镜又会相信花儿。秦泠明明是跟小孩子下棋,却是一盘都不让,一直下到慧镜抱着棋盘大哭,才让青缇拿些甜点来哄他。 秦溪儿一回厢房,就瘫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恨不得直接一觉睡到天亮。第二日到了佛祖面前,祈祷自己能跳过前面这些步骤,快些成为一个寡妇。 京城之内,当然不止秦泠一人想到了接近信都侯夫人,但是世家贵女们都吃不得苦,不愿意住在山上。 到了慧行大师辩经会那日,山下的马车络绎不绝。 秦溪儿也终于睡得晚些。快到晌午,辩经会才结束,观音殿外已经站了好些人。还有不少人记了名字,便去观音殿对面的楼阁休息。 女眷们都坐在楼阁二楼。秦泠领着秦溪儿一上楼,便看到了几个相熟面孔,都是在信都侯府宴会就打过照面的女眷,也包括在信都侯府献舞的赵静茹和她的几个跟班。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秦溪儿身上,倒不是因为秦溪儿艳冠群芳,而是因为秦溪儿穿着一个浅蓝色的曲裾搭着浅粉色深衣,不巧和赵静茹穿得一模一样。 赵静茹在京城贵女中间也属于是万众瞩目的存在,自小就仗着卢皇后的疼爱在京城里横着走。这么一个嚣张的存在自然是不允许其他人和她撞衫的。 赵静茹身边的一个跟班首先发难:“敢问这位娘子是哪里人?” 秦溪儿根本没有听见,不知道那人是在跟自己说话,还颇有兴致地指着窗边的位置对秦泠说:“姐姐,那边。” 另一个粗眉的女娘也帮着说话:“哪里来的粗鄙之人连这点礼仪都不懂?” 秦泠
皱了皱眉,她意识到赵静茹想要为难秦溪儿。 赵静茹一直盯着秦溪儿,这才缓缓开口:“你这身衣裳多少钱,我出五百两,你把衣服脱下来。” 楼阁里静了一瞬,不少人看向这边。 秦溪儿这才发觉自己和赵静茹穿得一模一样,她抬手转了一圈,用颇为无知的语气说道:“哎呀,今日怎么穿得这般难看。” 赵静茹的眼神里多了一股狠意,再次开口:“你脱不脱?” 周围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清楚得很。卢赵两家仗着卢皇后的势力,在京城里肆无忌惮,赵静茹的亲哥哥赵越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姑娘。别说让这个小女娘脱掉外衫,只要能留下她的命就是恩赐了。 秦溪儿哪里懂这些,她刚要上前跟赵静茹说道,就被秦泠拦住。 秦泠俯下身子,眉眼低垂着说道:“赵娘子见谅,我们这就去更换衣裳。林府不日会给赵娘子送一千两为今日之事赔罪。” 赵静茹眉毛一挑,眼眸中尽是轻蔑:“算你识相。” 秦溪儿还想理论,奈何被秦泠紧紧抓住了手臂,不能上前。 此时,一个模样端正的婢女上了楼,粗眉的女娘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信都侯夫人身边的婢女云染,立即想要借此讨好赵静茹:“赵姐姐,是信都侯夫人特地派人来请您呢。” 赵静茹看到云染,眸子亮了亮,眉眼间有些得意,心情顿时也好了不少,起身去迎云染。 云染也俯身给赵静茹行了礼,笑吟吟地说道:“赵娘子也在这里。” 赵静茹的手缓缓垂下来,云染的意思是她压根不知道赵静茹在这,又何来请她去一说呢?果然云染跟赵静茹行了礼,便走到了秦溪儿和秦泠面前道:“林夫人,秦娘子,我们家夫人有请。” 楼阁中的人都不敢大声笑,但是脸色都是极为精彩,可以想象这趣闻会在京城中如何传播。赵静茹的脸抽搐了两下,转过头狠狠瞪着那个粗眉女娘。 秦溪儿跟在云染后面,在快下楼梯时,忽然转过头来,对着脸已经紫成猪肝色的赵静茹做了一个鬼脸。 观音像坐落在大殿正中俯看着众生。伏龙寺观音殿颇为灵验,据说当今太后本来多年不孕,就是在观音殿中求子嗣,求得真龙。 外间的参拜之人络绎不绝。观音殿的右侧便是一处开放的禅室,平日僧人们在此悟道诵经,今日禅师被挪出来给慧行大师为众人解签看相。 李潦生看着手中的签:下下签,云雾遮月。 慧行大师已经是古稀之年,双眼却依旧清明,他盘腿坐在蒲团之上,缓缓说道:“施主,辨别是非真假,方可拨开云雾见月明。” 他手指搓磨着这根签,抬眼看向门外,秦泠正跪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实,表情虔诚。秦溪儿站在一边,眼神瑟缩地看着他,就像他是什么妖怪一般。 李潦生瞬间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原来秦泠打得是信都侯府的主意,她倒是会挑。 秦泠感觉到一股目光注视着自己,她转过身,看见了李潦生。 他穿着湛蓝的曲裾深衣,衬得他眉目如画,似笑非笑。 秦泠手指微颤,她意识到了自己算错了一件事。上次信都侯府宴会,她以为李潦生只是众多宾客之一,没想到他与信都侯府的关系比她想得要亲密得多。 她后背甚至有些发凉。李潦生那神情分明是看穿了她,嘲笑她可笑的企图。要知道只要他随意透露一句话,就可以将她做得所有努力都抹平。秦溪儿会因此受到牵连,再也不可能找个好人家了。 小沙弥慧镜站在慧行大师身旁朝脸色有些发白的秦泠眨了眨眼,示意她一切尽在掌握。 轮到秦泠了,她缓缓走上前跪在蒲团上,摇了摇竹筒。她脑袋里念头纷杂,理不出一个头绪。 一支“枯木逢霜雪”掉落出竹筒。 慧镜在一旁摇了摇头,小声说:“施主,这竹筒里只有两支下下签。” 秦泠倒不是很在意。 慧行大师沉吟片刻后道:“施主是重情之人,如今却闭塞了内心,心如枯木。如果蒙骗了自己的本心行事,只会适得其反,若是顺从本心,则可枯木逢春。” “重情之人?” 李潦生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笑意,像是慧行大师说了一个笑话。那几个字极轻,但是大殿空旷,声音不断在殿内回荡,最后归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