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过去,皇贵妃知道敏若的用意——孝中赐婚,不美。
杜鹃向康熙告状,不是在皇贵妃的示意下,但皇贵妃此时的举动,正说明了她心中对佟家的芥蒂。
纤长挺拔的身姿,头发只用一支雕琢茉莉花的和田白长簪松松挽在脑后,眼神微微向下落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但并不显得卑微,反而满是进退得宜的从容矜持。
敏若知道她为什么愣,因为阿灵阿与茉雅奇的事只是她们私下有了默契,不应该正大光明地将阿灵阿拿出来说。
兰杜听她如此说,愣了一瞬,方才呐呐应诺。
这种事能让他言语软和到这个程度,足可见他对皇贵妃的用心,也可见皇贵妃是给他下了多猛的一剂药。
而姐弟和睦一家其乐融融的果毅公府,在他心里比佟家高出不知多少去了。
可他也未曾空口就定下这桩婚事,而是在从皇贵妃院中出来后,来到了养乐斋。
软刀子磨人最疼,这是皇贵妃对佟家,最狠的报复,看似温柔平淡,其实已让佟家失去了最要紧的仪仗——圣心偏爱。
而这其中,皇贵妃想法的改变,破釜沉舟的决定,有多少是黛澜发挥的作用呢?
敏若不得而知,但皇贵妃心甘情愿地被绑在佟家的船上几十年,临终能潇洒放肆一回,想来也是她所愿。
皇贵妃身体已是衰败得再无好转的可能,她这样明目张胆地与娘家作对,可以理解为,她破罐子破摔了。
什么骨肉之情,什么家族荣耀,都被她从心里踢出去了。
临走前能看开这个,而不是到死前都在汲汲为佟家谋划,对皇贵妃而言,倒也算得上幸事一桩。
敏若思及此处,垂眸一笑,道:“您说的有理,我回头叫府里人来,商量商量。这婚事紧急仓促,但能全他们二人孝义,却也算是一桩美事了。皇贵妃……”
她顿了顿,脸上笑容略减,轻声道:“我叫乌希哈做了枣泥山药糕和玉粉团,您过去的时候给她带着吧。”
康熙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平和安静又似是一潭略染秋风悲凉的静水的眸子,良久方点了点头。
“她说你日日去瞧她,怕过了病气到你身上,叫朕劝劝你,不必日日都去。”康熙说着,话音微顿,又笑了,“但朕看得出来,她很欢喜你去。”
敏若也笑了,道:“那也劳烦您转告皇贵妃,她若再口是心非,我可真不去了,点心也不许人做与她了!”
“好霸道!”康熙扬眉调侃一声,眉间惆怅稍减,二人相视一笑,过了一会,他话音又轻了起来,“她在宫里,真正交心的人不多,你常去陪陪她吧。”
敏若点了点头,无声地答应着。
他凝视着敏若的眉眼,二人都没说话,正屋里便寂静许久。
敏若起身去添茶的时候,他才忽然道:“法喀很……孝顺你。”
他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比这二字更贴切的词汇。
敏若端着茶来,轻轻笑着,“他是我管教出来的、跟着我生活了二三年,心里自然惦记我。”
康熙沉默了半晌道:“如此,是极好的。”
他看得出法喀惦记敏若,比有的人家儿女惦记老娘都多。思来想去,也只能说是各家各有各家的命数了。
记得法喀少年时纨绔一个,果心当年都为此头疼不已,如今的赤胆忠心威勇可靠,也是敏若花了心思教养出来的。
遏必隆早逝,却也可以算是敏若他们“运道”里的一部分。
康熙如此想着,不禁感慨道:“人说所谓‘福分命数’,都是自己积攒下来的。在你身上,朕才真瞧见这句话。”
若论境遇,敏若从前恐怕远不及布尔和,生母糊涂、嫡母做壁上观、弟弟纨绔、家中感情疏远、族中群狼环伺,唯一能做依靠的姐姐身体孱弱早逝。
如今果毅公府这互相扶持的一府兄弟情深,法喀的官途前程,可以说都是敏若一手扶起来的。
他忽然想起,那年大雨,他们在敏若的庄子上落脚,果心郑重地对他说,敏若能够帮他掌控住钮祜禄家。
如今看来,果心观人观事,亦是眼光清明、洞若观火。
远胜过他。
他当时只想,这小姑娘只要安安静静地不生事,他为了与果心的情分,也会护持她平安一生。
许是因为皇贵妃的病势愈重,生死当前,他总是想起许多许多旧事来,也会乱七八糟漫无边际地想到许多旁的事。
在敏若这坐了半个时辰,吃了一碗歇夏茶,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道:“法喀媳妇不是有孕了吗?别叫她折腾了,明儿他来回练兵事务,说完了朕叫他来找你。”
敏若立刻道:“多谢您体恤。”
康熙似乎哼笑了一声,“你把身边的得力嬷嬷都派出去了,足可见多在乎那未出世的小侄儿,朕岂敢不体恤啊?”
敏若嗔怪地横了他一眼,送他走出养乐斋,转身吩咐:“把姐姐留给我的如意,取出一对来吧,要金镶羊脂白、刻和合二仙的那一对。”
有皇贵妃所求,阿灵阿与茉雅奇的婚事会很仓促,她总要给足茉雅奇的体面,哪怕是看在这么多年,与皇贵妃的交情的份上,她也要摆出对茉雅奇的重视,震慑佟家,让他们不敢仗着皇贵妃命不久矣便试图拿捏茉雅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