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知道敏若这会想的是:不枉我特地让兰芳观风的时候放水了。
敏若用力憋住一个不太体面的哈欠,眨了眨溼潤的眼后睁大了眼睛,“是吃顿饭还是以后就不让绣莹和静彤上课了?她们俩学得还浅呢!可不能就不学了!”
“荣妃是高兴的疯了!”康熙道:“绣莹刚识字的时候她就高兴得没边要谢谢你呢,现在绣莹能吟诗作对了,她更高兴了,怕贸然请你你不去,才叫朕来做说客,怎可能以后就叫绣莹不学了?”
“你也没去盛京老家过啊。”康熙无奈失笑,摇摇头,道:“昨晚忘与你说了,今儿下午在御花园,荣妃和兆佳常在俩人商量好了要凑份子给绣莹和静彤与你办谢师宴,荣妃说了,绣莹现在花样子画得好出挑,还能给她写诗词绣样了,好俊的一手字!她心里感激你得很,与兆佳常在商量了要请你吃一顿酒呢。”
康熙一边叹气一边往出走,走着走着又忍不住回去又把敏若推醒一次,敏若睁开半拉眼睛,其实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皇上您还有什么事啊?”
手搭到她身上的边她就觉着哪哪都不对劲。
短暂的幸福美好总是叫人难以忘怀,他如今对佟家的厚待偏爱,未必没有对慈和太后早逝的遗憾与怀念在其中。
敏若睁大眼睛试图用肉眼判断一下这人是不是疯了,无奈道:“皇上,您早朝怕不是要迟了。”
皇帝的疼爱本就稀薄,给了这个儿子,分给别的儿子的自然就少了。敏若如今冷眼看着康熙对太子的疼爱、对公主们的疼爱,又何尝没有弥补自己当年遗憾的心理在其中。
敏若在康熙怀里平静地用力眨眨眼再睁开,哪怕她情到深处眼中含泪的演技已经颇为娴熟,硬挤出泪来对她的眼睛还是不大友好。
敏若唾弃地看了一眼这个过河拆桥幸灾乐祸的男人,康熙对上她幽怨的目光,无辜地别开脸,想了想,又道:“朕对这些经史籍也算有些钻研,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朕就是了。”
他又拍了拍敏若的肩,并未察觉出这会的氛围半点不暧昧旖旎之余,竟然还有点桃园结拜的义气在里头。
次日一早,康熙上朝去,走前推了推敏若,敏若卷这被子翻身往里滚了一滚,被头往脑袋上一蒙,继续睡。
他看着敏若强行清醒的样子,叹了口气,“你睡吧,醒了叫迎夏她们跟你说。”
康熙愈觉心酸,一手揽着她、一手环抱着她的肩背,良久无言。
这厮今日又犯什么大病。
如康熙所说的,荣妃确实是因为绣莹能吟诗作对、写出一手在敏若看来只能算还过得去的字而高兴得没边了,托康熙做说客,在御花园里摆了谢师宴,亲自操办了一桌小菜。
她酒量不深,略饮两杯便已有些微醺,酒后握着敏若的手,眼眶微红,也不说话。
千言万语都只在一双眼睛里了。
她难道不知道读识字是件好事吗?她为何没能识字呢?是自己不愿意、不想吗?
她只能握紧了敏若的手,目露感激地望着敏若,良久,敏若才听到她轻轻道:“毓贵妃,我真情实意的、打心眼里地谢谢你。谢谢你那年除夕说的那些话,也谢谢当日没有直接放弃绣莹。”
荣妃说这话绝对是真情实意的,她又道:“以后,以后绣莹一定好生尊敬着你,拿你我一样的待。我谢你叫她不必如我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我谢谢你——”
敏若听她说到这个份上,就知道这位一贯不显山不露水颇为低调处事温吞的荣妃娘娘是真醉了,她按了按荣妃的手,温声道:“不必如此,我用心教她是因为接下了这桩差事,上心就是我应该做的。不要给孩子太大的压力,绣莹聪明机敏,哪怕没有我,长大了定然也是个聪慧孩子。”
她又看向也要过来的兆佳常在,“静彤天资不凡,属实没叫我操多少心,碰到什么都一点即通的,是你生的好、也是你前头那几年教养得好,我不过是个教她读了两本的人,实在不要这样高看我,我心里不安。”
“能叫她们有读两本的机会,就已是大功德了。”兆佳氏见康熙已经离席了,才终于开口,“我们这一辈子,已经是稀里糊涂地过了,她们能遇到娘娘你、能读两本,是她们天大的运气了。”
她素日常以沉默寡言的形象示人,敏若没想到她会有今日的一番话,一时沉默,兆佳氏已轻轻笑了,举杯向敏若敬了一杯酒:“早就想向您表达感激之情,但您不好见客、不喜与人打交道,总算今儿个,托荣妃姐姐和皇上的福,能向您敬一杯酒了。”
她道:“只求静彤出嫁前,能随着您再多读几本。我虽拙些,却也知道那些属实是好东西。我在家中时,兄弟们读,我也偷偷跟着学,额娘骂我心大,说做好针线、学好理家才好许配人家,读于女子无用。可我就想不通,都是人,那些男人挤破了头拼了命地要读、要把读好,凭什么放在女人身上就读不得了呢?”
“那年除夕夜,您说的那番话我至今都记得,也必定将永永久久地记下去。”兆佳氏说着,莞尔轻笑,“静彤遇到您,是她的运气。我虽没有她那么好的运气,可看着她一日日地长大、一日比一日懂多的道理,我心里比我自己学了还要高兴。”
荣妃接着道:“是啊,做额娘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得好,能活得比自己清楚、比自己明白,也最好比自己幸运。她们是好命的人,生在皇家,生来衣食不缺,大了能读识字,能说出那些我一辈子也说不出的大道理。做额娘的,看着也就心满意足了。”
敏若有一瞬的愣怔,顷刻之间缓过神来,抬手对着荣妃与兆佳常在敬了杯酒。
回到永寿宫,敏若宽了衣裳在炕上坐着,兰杜端了解酒茶来,见她兀自出神,忍不住轻声唤道:“娘娘?怎了这是?”
“我只是忽然想……罢了。”敏若摇摇头,“没什么。”
她是想什么呢?是想兆佳常在想要读却被额娘制止时有多伤心?是想荣妃因何故会说出今日这番话?还是想起她们只能欢喜于女儿能够知道更多的道理、能有更多选择而无暇想到自己的悲哀?
都有吧。
敏若在暖阁的炕上坐了许久,又躺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暖阁里掌起灯来,她对着轻纱灯罩里摇曳的烛光,才忽然想出了一个不会很出格、又有可持续性发展的法子来。
次日三位公主照常来上课,敏若最近在给她们讲春秋战国史,一个时辰的课后,最近新添了点茶的课程,下午有一个时辰的骑射,就是她们今日的所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