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卓谢了恩,领了东西出去,舒舒觉罗氏知道皇后明里暗里给和卓长脸的意思,倒是没有发什么牢骚,只是心里嘀咕——有好东西不先紧着额娘和亲弟弟,全倒给外人了。
皇后没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拉着敏若的手让她来自己身边坐下,细问方才在慈宁宫里的事,敏若为宽她的心,拣好事说了两件,又展示了自己收到的见面礼,倒是没提见到佟家夫人的事。
皇后却不是吃素的,她早已知道了外面的事,今天也是存着心思打发走和卓留下舒舒觉罗氏的,这会心愈发地沉,忖思半晌,刚要开口,忽然咳嗽了起来。
她是心里压着事,已有两宿没睡好了,今儿舒舒觉罗氏入宫来,她又记着另一件事,方才已是强打的精神,这会话要出口,咳嗽便止不住了。
敏若忙端热水给她,又给她顺气,皇后这病时日长了,越咳越吓人,舒舒觉罗氏手足无措地,看着皇后难受的样子心里发涩,一连声地喊:“小姑奶奶,额娘的小姑奶奶啊……你这病,治了这么久怎么就没个起色呢?!”
“额娘以为……我真是为了要个阿哥才拉扯着我的妹妹入宫吗?我这病但凡能有半分起色,我也做不到皇后这个位子,也不会拉着我的敏若往宫里跳!”皇后方才咳得撕心裂肺,脸咳得通红,唇色却是苍白的,满面病气,吓人得很。
舒舒觉罗氏一时呐呐,看着皇后的样子,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太医是怎么说的?”
“太医不敢给我准话。额娘——您心里但凡还有我这个女儿,但凡还记得您除了法喀以外还有两个女儿,您就听我一句话。”皇后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久病之人难免身形消瘦,皇后原本圆润秀气的鹅蛋脸已经瘦出尖尖的一个下巴,颧骨凸起,也是此时,舒舒觉罗氏才发现自己这个女儿病态竟已如此明显。
她哭着道:“你这是戳额娘的心啊!你也是额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皇后有气无力地扬了扬唇角,像是一笑,“那就好,额娘您别哭……往后我若不在了,您万事都听敏敏的,她比我有成算,往后的日子却也必定比我艰难,您与法喀,万事听她的,约束好家里,不要给她添罗烂麻烦。”
敏若下意识地看向了皇后——她知道为何皇后身子明明已经不好、精神也不好了,今日还坚持留着舒舒觉罗氏到此刻。
皇后是心里存着事,存着为她扫平后患的心。
纵然不是真亲姊妹,这段日子朝夕相处,哪怕她是有意拉拢皇后站在她这边多为她考虑,但这段日子皇后的心却不是假的。
人心换人心,她扪心自问,自己就真没有被打动吗?
心里泛起的几分酸意告诉她——是有的。
她用力眨了眨眼,紧紧握住了皇后的手,皇后笑着看她,又看看舒舒觉罗氏。
舒舒觉罗氏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这些年都是听女儿话了,听大女儿和听小女儿的话也都没差,到底忧心皇后的身子占上风,用力点头应下了。
皇后见她如此,方才展露出笑意,舒舒觉罗氏忍不住想多关心她一些,看她到底脸色实在难看也只能作罢,一时到了晚膳时分,皇后强撑着与舒舒觉罗氏同进了晚膳,膳后实在是支撑不住,在炕上歪着,舒舒觉罗氏红着眼起身告退。
敏若想留给皇后独自安静休息的时间,却被皇后按住了,她长出了两口气,道:“今日,姐姐还要为你办第二件事。敏敏……你往后日子的最后一道障碍,且看今日,姐姐替你拔了。”
她言罢,没等敏若说话,侧过头去问:“佟国维他福晋进承乾宫了吗?”
“半日了。”迎春道:“正殿里动静不小,佟贵妃把宫人都打发了,几位小主也都被支走。”
“好。”皇后闭目点了点头,忽然睁开眼,看向敏若,因旧病而一直有些虚软无神的目光此时竟然分外逼人,“佟家是皇上的外家,皇上对佟家一直眷恋颇深,这件事哪怕闹到明面上来,也未必会对佟家有可处置,反而显得咱们咄咄逼人闹得难堪,但谁规定……不能让他家的姑奶奶来压这事呢?人心之争,一毫一厘都要谨慎小心,你看着帝心今日在佟家,明日该在哪家,咱们说了算。你只记住,今天这委屈,你咽下了,钮祜禄家咽下了,是我们——退让了!”
她扬唇轻笑,有胜券在握的轻松愉悦,也有些小女儿的得意,对着敏若轻轻眨了眨眼,“好生瞧瞧,你姐姐我卧病数年,宝刀未老。”
敏若看着她这一笑,竟然微微愣神一瞬,皇后已平复了自己的呼吸,道:“好了,今儿还有事办呢,迎春——”她摆了摆手示意,然后转头对敏若道:“接下来,给你见几个人,皇上的意思是许你在宫里度年节,这段日子陆陆续续的见,姐姐这些年在宫里,可不是白过的。”
敏若忍不住握紧了皇后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承乾宫里,一台好戏正开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