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便崩于天花,当今能顺利登上帝位也有他已平安出过痘的一部分因素在。
牛痘之法若当真有如敏若所言那般安全有效,那就是可安钮祜禄家三代太平的良方。
皇后重重握着敏若的手,窦太医倒是没给出准话,他不曾钻研此道,沉吟半晌只说或可一试,只是风险太大怕百姓不敢,这是或许可行的意思。
至于到底能不能成,就得找出愿意的人来试。
可现在摆到皇后面前的已经是结果了——敏若的庄子上,已经有接种过牛痘并平安痊愈的人了,而且是三人种痘,三人皆平安!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客客气气地命人送窦太医,然后方压低声音问敏若:“你是如何想的?”
“愿将此方献与万岁,惠于万万人,除此之外无所求。”敏若一理衣衫,端然一拜。
皇后似是今日刚认识她一般,愣愣看着她许久,半晌低喃道:“我却是一个俗人了……你有此心,很好。”
顷刻之间她心内已盘算分明,这牛痘法就这样直接献上最好,不必非安给家里的哪一个人——此处特指法喀。
敏若是钮祜禄家的人,她的发明有利于天下人,自然也会惠及家人。康熙算是圣明之君,但比起钮祜禄家再出一个经韬纬略有创可惠及天下人的发明的权臣,恐怕他更希望那个人是钮祜禄家的女子,日后会成为她的妃子,成为爱新觉罗家的人。
她作为遏必隆的女儿,钮祜禄氏出身的皇后,应该全心全意为了家族考虑,她也一直在毫无保留地为家族考虑,即便偶尔略有私心,但在遏必隆的爵位由法喀承继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这二者将永远绑在一起。
那皇后的几分私心,也不算是什么。
况且,在当下或许因为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又或许因为一直以来对小妹妹隐隐的愧疚,她那几分私心,在法喀与敏若只见,竟然更偏向了后者。
皇后思虑了许久,因为过度耗神想得脸色都有些白了,才回过神来,握住了敏若的手,“我便叫我的心腹到你的庄子上整理此事的记录,你放心,哪怕此事日后不为你扬名,皇上也会在别处弥补回来,必不会亏待了你。”
她也在隐隐暗示,如果康熙不愿将牛痘法以满族旧勋家族之人的发明面世,那敏若决不能闹将出来。
从一开始,她在朝堂康熙与满族旧勋隐隐的争斗中站的就是康熙这一边,而她的妹妹,哪怕还未上船,也早已被绑在了她的身边。
皇后轻轻吐出常常一口气,迟疑一会,又道:“此法或可为你谋个贵妃位,再进一步的可能不大。而且,你心里是个什么盘算?若你想以此功绩换个宗室女爵我劝你……”
“我省得。”敏若温声道:“皇上会更希望发明此法的是他的妃子,而不是钮祜禄家的格格、任意一家的福晋,甚至宗室妇,都不可以。”
康熙登基至今十七年,也和辅政大臣、满洲旧勋、宗室权王们掰了十几年的腕子,先帝一力推崇汉学未必只是因为喜爱汉学,更多是因为汉人儒家天地君亲师的说法,因为汉人讲忠君爱国。
先帝壮年在位时,宗室亲王满洲旧贵们尚要不时地出来争一争、闹一闹,康熙少帝登基,这些年即便宫里有太皇太后这根老辈分的定海神针,其中又有多少委屈是闭着眼睛咽下的。
前头阔过的宗室与旧贵们睡觉都想回到努尔哈赤立“八和硕贝勒共议国政”的时候,后金国内一切军国大事均由八大贝勒议处,连国汗之位那个人坐都得听这八个人的,那可真是大权在握声势赫赫。
实在不行皇太极刚上位那会也勉勉强强,“四大贝勒并排而坐”1,每人一个月轮流执政,也可以接受嘛。
可以说,祖上的“阔”完全迷花了宗室王爷贝勒们的眼睛,再有满洲旧勋这群搅屎棍在里头凑热闹,可以说先帝自执政起就在跟这群宗室旧贵们斗,到康熙如今仍不消停。
在这种情况下,康熙在宗室中可信任的人寥寥无几,倒是眼中钉肉中刺能写下来印本花名册了,他自然不能容许牛痘这种可避天花惠万世的大功落在满洲旧族或者宗室头上。
所以敏若一点献出牛痘之策,最好的结果,就是她入宫为妃,康熙会厚待于她,则两方皆大欢喜。
若她以此功换自由、换不入宫,只怕康熙就要使用一下他的小心眼技能,敏若也很有可能登上他的记仇小本红笔花名册了。
毕竟谁知道谁啊,她若表现出抗拒入宫的意思,那是不是也代表着钮祜禄家并不看好康熙这位如今在坐上的帝王呢?
敏若早就将这些事情算清楚了,她也没有后悔或者迟疑的意思,开弓没有回头箭,入宫本来就在她的计划内,她还打算混宫里的养老金呢,也不可能现在突然追求绝对身体上的自由,使劲开罪康熙了。
她始终认为她的心是自由的,心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的。前世巍峨的皇廷宫城困不住她的心,今生的紫禁城也困不住她的灵魂。
如此就够了,她并没有漂泊江湖的喜好,没有想要浪迹天涯的自由不羁之心。
她今生所求,也只是“安稳”两个字而已。
将牛痘之事告诉给皇后,通过皇后转向康熙这是敏若近日才做下的决定,若是皇后没有打动她,她没有感觉到皇后心里对她与钮祜禄家平衡微妙的转换,那她宁愿捂着再寻他法,也不会冒险着与他人做嫁衣的风险告诉皇后。
从皇后的殿中走出,院里的雪已经扫净了,敏若仰头望着蓝天,清透淡淡的蓝干净得令人忍不住喜欢,几朵白云悠闲地飘着,她的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来。
今有牛痘一法,可保此世万万人免受天花之苦。
她心甚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