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院便没热闹起来,她身边的人也没领到额外的活计,只敏若、芳与黛澜常来探望小坐,日子还算安静。
阿娜日留在宫中守着,太后灵柩尚未入东陵,一是礼法规矩没走完,二是等钦天监选出好日子给康熙圈定,如今宫中奉灵之事便由阿娜日主持。
大片大片的葡萄藤在炎炎夏日中为人构造出一片阴凉地,今年藤上还是结了不少果子,不过再没有嘴欠的小猫去偷吃果子又龇牙咧嘴地跑回来了。
这句话入耳,阿娜日猛地一怔,定定看着她,半晌,方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道:“你放心。”
天气转热后黛澜便常日闭门,阿娜日初到那日她难得出门,登门探望。
于是这两口缸又被留在庭院里,不过敏若闲坐的地方从莲花缸旁挪到了葡萄架下。
阿娜日总算提起两分正色,认真地看了她们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而瑞初则是一如既往的忙上加忙,哪怕不能将暗地里的事务写在信中,光是今年她为了彻底铲除旁人在江南的手脚而弄出的动静,也足够她在明面上忙好一阵了。
敏若稍微叮嘱她注意饮食作息,不过这些瑞初身边的人也会留心。相隔千里,多少关怀都无用,能落在纸上的,唯有敏若分享的一点京中的生活。
小院里的石榴花开了又落了;芽芽做出一点小成就,欢喜得很,美滋滋地来向她展示;舒窈在石榴花开的季节平安产下一个小女孩,生出来时不轻不重,皱巴巴的小娃娃,皮肤红彤彤的,长大一点后皮肤变得白嫩,也能看出眉眼与舒窈的相似了,敏若喜欢得紧,又送出一块玉锁去……
这些家常事务写起来落在纸上,不知不觉便是一长篇,这些年敏若送给瑞初的所有信,都被瑞初妥善收好,这些写家常事的信被收在案头,房的主人会不时地取出来来回翻看,纸上的墨香都是瑞初少时嗅惯的,来自额娘的味道。
蓁蓁的信里则提及一点江南的夏景,说天气很热,泛舟郊外湖上,见莲叶接天,目之所及一片翠色,探手拂碧,美不胜收;说夏月化作平常富家夫人身份施避暑汤,还化妆去慈幼堂照顾了几天孩子,体验格外新奇。
这些事情蓁蓁在京中也是做过的,体验新奇的人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敏若对此不发表意见,也没什么感想。如果能自己做选择,乌雅殊兰会愿意抛下一切跟蓁蓁走,变成一个毫无身份、没有特别地位的人吗?
只怕不愿意。
但蓁蓁还是带她走了。在她生命最后的两年里,她会被蓁蓁带在身边,心智从懵懂重新走向成熟,只是不知还会不会走了老路。
但那些都与敏若无关了。
有瑞初在,哪怕所谓“本性难移”是真,乌雅殊兰也没有再作妖的机会了。
她仍然是个囚徒,却又获得了相对的一点自由,至于是不是真正的自由……谁说得准呢?
敏若将信纸重新折好收回信封,漫不经心地想——毕竟真正的自由,在心里,而不在身上啊。
大抵是康熙大清洗的动作吓到了一部分人,这一年里朝中还算安静,只有二月里又跳出的一个请复立废太子的大臣为枯燥的前朝后宫增添了一些乐趣。
比起他真是为废太子请命,敏若更倾向于他是被推出来试探康熙的心意的。
但无论是不是试探,他这种头铁的行为都惹怒了康熙,斥其不忠不孝,诛杀。
敏若闻讯,没有多少感慨,都是盘上的棋子,自然自愿入局,就要做好付诸生死的准备。
康熙的身体好转后,偶然会来敏若这坐坐。
夏日过去,京中天气稍微转凉,小院里的金桂开了花,是敏若后来又从布尔和院里移来的一株,花香很浓,靠近树梢更是馥郁扑鼻。
康熙看着敏若细致地挑拣花朵,她要选品相最好的、香气最浓的花晾干入香,冬日起,有甜香浓郁,吹得一室暖香。
在这些风雅事上,康熙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敏若的耐心,他定坐着看了一会,看着盘中色泽金黄的桂花,忽道:“你可梦到过布尔和?”
敏若明显愣了一下,康熙出口的一刻便意识到失言,但并不后悔,而是安静地等待着敏若的回答。
敏若回过神来,笑了,“早些年还不会梦到,这几年许是老了,梦中常有旧时情景,才梦到过她几回。皇上缘何有此问?”
康熙收回目光,倚着暗囊靠坐炕上,淡淡阖目,掩住眸中的万般情绪。
“朕也有数月未曾梦到布尔和了。”他声音很轻,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敏若听罢,一阵缄默,面容柔顺平静,又似有些感慨怀念之色。
然而鬼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秘方香料珍奇难配,请某位皇帝有些自知之名,给你用一春天就很够意思了!她又不是让唐明皇见杨贵妃的术士,人家还有报酬呢,她光自己赔本去了!
良久,敏若方轻声道:“故人入梦,何等珍贵,若时时刻刻都能得到,便不算珍稀了。没准那日布尔和心情好了,又舍得来看看咱们呢。”
康熙静默不言。
今年冬瑞初未能回京,蓁蓁也未曾回来。
霍腾又领了外任,往西宁一代驻军练兵去了,这一回夫妻两个都在外面忙,倒是没有谁独守空闺寂寞清冷,比较公平。
安儿在京中第一场雪落下前赶回京师,今年育稻似乎出了点问题,所以他回来得格外晚。
弘杳已经长得很高了,十多岁的孩子,随先生读了四,因在塞外的时间长,也很擅弓马,身量高挑、体格健壮,但无论安儿和洁芳,都是生得很秀气的面容,因而他面孔也颇秀气,反差感很强。
敏若忍不住捏捏肌肉,感慨,“你阿玛当年练骑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是我们弘杳有出息。”
弘杳乖巧地任她捏胳膊,还配合地鼓了鼓肌肉,安儿在一旁哼了一声,道:“额娘您就别夸了,您越夸这小子越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