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因为这一两句话,悄默声地弄死一位宫妃不成?”敏若将手中的纸条放下,面上初有愠容,过了一会却平静下来。
赵昌心中讪讪,行礼道恭送,见永寿宫宫人拥着暖轿离去,方才抹了把汗,梁九功道:“这位娘娘比前头孝昭娘娘真是也不差什么。”
于是闭嘴。
“二十二了,算来年岁也不小,德妃若还顾念着姊妹之情,也该恩赐她出宫还家了。”迎夏道。
有些麻麻涩涩的,他微怔住,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因为忽然想到——若是他的额娘还在,是否也会如敏若这般,只求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不求权势富贵,不求利禄声名。
敏若道:“只怕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百密一疏。”
敏若在这迎瑞初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康熙,康熙难得地生出几分心虚来,散了朝贺过来,见敏若歪在炕上拍着瑞初和安儿睡觉,眼神示意一番,敏若道:“都睡熟了,您进来吧。”
“不是怕与不怕的缘故。”敏若涮了杯盏给他斟了一茶钟煮的滇红,茶香袅袅热气扑面,敏若将茶钟盖盖上,端到罗汉榻上的小几上,才看向康熙,轻叹着道:“妾怕的是瑞初经不住那么大的福分——您听妾说!小孩子难养活天下人都知道,哪个孩子打小不是三灾五难的?一场风寒、偶然的发热就足能要了小娃娃的命了,尤其瑞初太小,都不必有什么大病,或是哪一夜伺候的妈妈们没注意叫她受了点风,没准转天妾就能哭死了。皇上——”
在他心里,敏若似乎从来是平和淡然的,对外总是从容矜雅,对着他最狼狈的时候也有一股子镇定的精气神,可此时那股子精气神丢了,就像普天下所有的母亲一般,为孩子的安危健康而失魂落魄。
敏若一时有些感慨,感慨过后定了定神,道:“德妃的堂妹走了,也到了她晋身的时候了。”
论眼界,先后确实是数一数二的。若非这年月耽搁了她,在后世,做风险投资应该也能跻身富豪榜。
有些人,最好别把主意打到她的崽子身上。
康熙鲜少见到她露出这样狼狈的哀求神色,尤其此刻钗环尽除,只简单编着头发,许是因为昨夜一夜没能安睡的缘故,隐隐也有几分憔悴。
迎夏应了是,她在宫内历练多年,自然知道怎么操作。
迎夏小心打量敏若的面色,眼中也有几分恼意,“德妃此人,先年皇后在时说她为人尚算忠厚,近年心性愈变,累有奸狡反复之性,如今竟还敢妄议咱们公主,咱们要不要……”
他又道:“朕还听说,在此战中立了大功的那个阿克敦,是你妹子的夫婿?不错,不错啊!彭春为他请的是头功,你妹子这回的诰命可是稳了。”
敏若道:“妾那嫡额娘这回不用在家中每日怨天怨地了。”
秀若本就是有诰命在身的,这也是巴雅拉氏从与富察家这门婚事里勉强找出的一个好处,这会阿克敦立了功,秀若的诰命也会往上长,倒是件喜事。
自秀若随阿克敦奔赴黑龙江之后,巴雅拉氏在家越想越觉着这门婚事结得不好,也不知她是不是对舒舒觉罗氏爱在心中口难开,反正舒舒觉罗氏病的那一阵她消停得很,舒舒觉罗氏过世后她还病了一场,病愈后行事逐渐不似从前,从前有什么只在心里或者关起门来发作,如今动辄对阿灵阿发作——不满他支持秀若嫁阿克敦,对促成这门婚事的法喀与敏若也多有怨言。
她年纪轻轻便嫁给糟老头子遏必隆做了第三房继妻,打入门时就与舒舒觉罗氏互相看不顺眼,可以说她尚不算长的一生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与舒舒觉罗氏明争暗斗互相嘲讽,如今舒舒觉罗氏骤然过世,她还怪不适应的。
再想想,舒舒觉罗氏一生斗战胜佛一般经历过遏必隆的三任嫡妻,而巴雅拉氏自入门后便只经历过舒舒觉罗氏这一个有儿女傍身撑腰的刺头,还怪不公平的。
敏若思绪乱飞,飞着飞着自个撇了撇嘴,康熙没注意到,他对果毅公府的热闹颇感兴趣——倒不是针对法喀的,主要是遏必隆和他有旧怨,所以他格外乐意听遏必隆妻妾们的恩怨。
可惜敏若不是好说八卦的人,康熙等了一会没等到她的下,心里还怪失望的。
二月里,初八是太皇太后的圣寿,她老人家年岁已高,每年生辰蒙古外藩都会上京来携礼贺寿,不过康熙自登基来多年在外搞兵事、大清也属实算不上风调雨顺,后宫的用度常年缩减,太皇太后、太后、康熙的千秋万寿本应办的宴席也年年免去。
太皇太后今年照旧降旨免宴,只在慈宁宫受了康熙带宗室亲王之下、武大臣行礼,皇贵妃带内命妇朝贺圣寿,然后慈宁宫内有几桌家宴罢了。
往年不过是康熙、裕亲王、恭亲王等两位宗室近支,太皇太后亲近的几位宗室老福晋,并后宫中高位嫔妃而已。
今年却用屏风隔出内外,皇贵妃伺机与敏若附耳低声道:“老祖宗今年留了几位蒙古外藩王家眷,都带着孩子,均是亲、郡王嫡系世子,最大的不过五岁。”
得,太皇太后这司马昭之心,算得上是路人皆知了。
敏若早得了这消息,但皇贵妃提醒她也是有心,她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皇贵妃才径自离去,到太皇太后跟前说话。
宫里这样明晃晃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康熙的。
在“棒打鸳鸯”这一方面,康熙明显修为精深,不过太皇太后如今年事已高,身子也不大好,康熙总得来说用的就是一个“托”字诀,满蒙联姻是旧俗,这上头太皇太后占理,他也不愿当面驳斥叫老人伤心。
不过敏若看太皇太后这一副要给瑞初“选后”的家世,心中暗诽对福瑞之说恐怕宫里除了康熙就是太皇太后信得最深了。
无论太皇太后怎么有心、怎么极力想要促成此事,她都不会直接做主驳了康熙的面子,这是他们祖孙俩多年来相处下来的默契,就如康熙也顾及着她的身体心情,没有将有些话当面直说出来。
宴席散后,太皇太后留下康熙、皇贵妃与敏若,提起今日在场的一位小世子她瞧着极好,又聪明伶俐,又恭谨孝顺,很配瑞初。
皇贵妃柳眉微蹙,敏若心道这要是二十一世纪,太皇太后这行为第一个过不了《民法典》,简直法外狂徒一个。
那边康熙见她面似有急意,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冷静下来等着自己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