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进入牙行,都有半个月的考核期。 在这半个月里,他们需要在半个月内完成所属管事交代的考核任务。 如若完不成,则会被牙行淘汰。 陈立掌管的四部则是新人考核期的第一站。 陈立毕竟是四部管事,不可能对新人报道这种小事亲力亲为。 所以负责接应江夏的就是雷贺。 雷贺当然不会对江夏有好脸色。 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你还真敢来啊?” “我可是东家钦点的,我为什么不敢来?” “拿东家出来压我?也不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 雷贺冷眼看她。 “我劝你识相的现在就去东家那请辞,别到时候灰溜溜被赶出牙行,丢尽了东家的脸。” “那就不牢雷副管事操心了。也许你都走人了,我还留在这呢。” “你!” 牙行不少路过的伙计看过来。 雷贺深吸一口气,到底没有再反唇相讥。 即便如此,江夏还是一阵心塞。 入职就碰上这么一个瘟神,可以预见她的职场生涯不会太顺当。 可现在就打退堂鼓? 她要脸。 再说了,她是来这赚钱的,又不是来选领导。 只要不耽误她赚钱,管他雷贺还是陈立,都跟她没有一钱的关系。 好在雷贺也只嘴了江夏几句,就带她往牙行里走。 江夏跟着他一路穿过前院和堆栈。 这一路走过来,她也第一次见识到这个时代牙行生意有多繁荣。 威远牙行虽然只是个三等牙行,生意却一点也不小。 堆栈里,各种准备交易的货物全都被码放的整整齐齐。 木材、稻米、布匹、水果应有尽有,五花八门。 自大门的中线开始,一条笔直的路分隔两端。 左边仓,牙人正在和卖家们商量货物存放、沟恰进货价格。 右边仓,牙人正在和买家讨价还价试图放高价出售。 刚好有个买家当场就定下了几十包稻米。 他很痛快的指使手下搬来了一个半人高的红木大箱子。 箱门一开,码的整整齐齐的银锭子就这么大喇喇的出现在人前。 阳光下,银光闪烁,都能闪瞎人的双眼。 江夏双眼放光,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乖乖,这么多银子。 要都是她的该有多好? 她现在就能撂挑子退休。 雷贺扫了扫袖口的灰尘,沉声嘲讽。 “见钱眼开?当真是个眼皮子浅的!” 江夏被银子看花了眼。 才懒得理会雷贺的阴阳怪气。 “雷副管事,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安排考核任务?能不能提前转正?提前转正有什么要求?”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换来的只是雷贺一个白眼回应。 “能不能通过考核还尚未可知,还想提前转正?做梦吧你!” 江夏搓搓手。 “那可未必,但凡有考核,我就没有点链子的时候。” 一盏茶后,江夏被雷贺带到了堆栈最后面的仓里。 半亩大小的仓里,堆放着各种滞销的货品。 从衣帽鞋袜,到盘筷碗勺,小到笔墨纸砚大到犁耙锄镰,各种用品应有尽有。 货物品相却是一言难尽。 就好比一摞粗瓷海碗,缺口崩角,没一个能用得上的。 最离谱的是,角落里还有一小堆发霉的物件。 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是什么。 还好门窗大开。 不然一进仓,光是那股子霉烂味都能把人熏个跟头。 雷贺早就捂着鼻子跑了。 至于江夏则站在一百匹发着霉味的旧土布前愣神。 她的考核就是在半个月内把这一百匹布按市价卖出去。 这些旧土布一看就不知道放了多少年头了。 只有灰白黑三色也就算了,质量更是一言难尽。 许是为了掩人耳目,表面十匹品质尚可。 剩
下的说是一言难尽也而不为过。 她翻了翻,简单统计了下。 其中五十四匹发霉的厉害,还有三十六匹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虫眼。 最过分的是,其中一匹布还有五六个碗口大小的窟窿。 要知道市场上一匹粗布要两百。 拿这些破烂去卖两百,傻子才会埋单。 陈立和雷贺摆明了不想让她通过考核。 江夏暗骂二人做事太狗。 吐槽没几句,就被仓里浓烈的霉烂味逼了出去。 江夏揣手靠在仓外墙上想了半天,一时也没有好的头绪。 就在这时,她又发现雷贺从隔壁一号仓走了出来。 表情那叫一个得意。 和刚才看她时,如出一辙。 雷贺刚走,她就溜进了一号仓。 和她刚才所在的二号仓比起来,一号仓堆放的货品品质要强上不少。 但也有限。 很快,她就在成堆的黑心棉前注意到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小胖子。 他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半个月二百斤黑心棉,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吗?” 江夏断定他也是需要考核的新人。 当下就凑过去打招呼。 没想到小胖子也是个健谈的。 并且对人毫不设防。 江夏也简单了解了他的情况。 小胖子名叫方秉烛,也是新加入牙行的学徒。 雷贺给他的任务是在半个月内按照市价卖出两百斤烂的没眼看的黑心棉。 同病相怜。 江夏看方秉烛的眼神越发柔和。 “你和雷贺有仇?” “那必须是深仇大恨!” 方秉烛的吐槽如开了闸的洪水,骂了雷贺足有一盏茶。 江夏敏锐的挑出这些话里的重点。 方秉烛祖父是牙行二管事方怀安,一直和陈立不对付。 这次方秉烛的考核任务也是陈立的手笔,就想借着他来下方怀安的面子。 方怀安不护短,让方秉烛自己想办法。 可他想了三天都没想出对策。 “让咱们按市价卖这些破烂,陈立那孙子摆明了刁难人。还只有半个月的期限,谁能完成这种苛刻的任务,我立刻跪下叫师父!” 在方秉烛的义愤填膺中,江夏托着下巴看着眼前小山高的黑心棉。 她皱眉想了想,忽的灵机一动。 “当师父就不必了,或许咱俩可以当一回合作伙伴。” 方秉烛:??? 把江夏和方怀安分别安置在滞销仓后,雷贺也去找陈立汇报了。 “您放心,我给那臭丫头指的是三年前雨季冯老板积压在仓里的那批陈布。那些烂货耗子都不啃,那丫头肯定留不下。” 陈立放下茶盏。 “那就行,回头等那丫头滚蛋了,你把那些布收拾收拾送到白家布庄。” 他似是想起什么。 “还有,方秉烛前两天你怎么安排的?” 陈立自私又善妒。 威远牙行五大管事里,他最嫉妒的就是掌管二部的方怀安。 方怀安和白信私交颇深。 二部也向来都是行里最赚钱的。 陈立不是没想过取而代之。 可哪次使绊子都被方怀安先一步识破。 雷贺殷勤的给陈立倒了一杯茶,这才说起黑心棉。 陈立颇为满意。 “做得好,拿捏不了方怀安那个老东西,我还拿捏不了他孙子?” 方秉烛心大。 得知江夏已经有了好办法通过考核。 自然是江夏问什么,他答什么。 当然江夏最关注的依旧是怎么赚钱。 方秉烛告诉她学徒期和牙行正式员工一样的分成方式。 所有达成的交易中,牙人都会从委托方那拿到百分之五抽成。 其中百分之三归属牙行。 剩下的百分之二则是牙人的佣金。 遇上小买卖,可以赚个衣食无忧。 遇上大买卖,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了。 当
然,大客户都掌握在掌柜、管事以及一些老牙人手里。 新入职的牙人就暂时别想这种好事了。 当然也有例外。 后院的一号仓和二号仓都是残次品和旧货。 利润低,品相不佳,难以售出。 所以牙行有专门的规定。 但凡成功出售仓里的货物,除去给牙行的成本,剩下的全都归牙人所有。 就拿她那一百匹破土布来说,成本价撑死也就一百五十一匹。 可如果她当真按照市价两百出售完毕。 那她会有五两银子的抽佣。 江夏掰着手指头算计完,顿时乐了。 这可是暴利啊! 看着满满当当的一仓旧货,她两眼放光。 谁说这是滞销仓? 这分明就是待开发的宝山啊。 方秉烛哭笑不得。 “你想的是很好,可首先咱是不是得先通过考核留在牙行?” 江夏笑眯眯的摸着下巴看向方秉烛。 “你好歹也算牙三代,应该认识一些小作坊吧?” 方秉烛挠头。 “什么意思?” 江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方秉烛喜上眉梢。 “好,我这就去办。” 下午,方秉烛就找人来把仓里的黑心棉和一百匹布都拉出牙行。 惹得不少人好奇。 他们有人认识方秉烛,凑上来打听。 “秉烛,这些货有主了?” 方秉烛笑眯眯的点点头。 “是了,一早就被人定下了。” 那人皱眉,一脸不信。 “这些破烂也有人定?” “那当然。” 方秉烛见雷贺走出来,当下就转移了话题。 “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还赶着去交货呢。” 陈立当即沉下脸来,看向身侧的雷贺。 “这怎么回事?” 雷贺却不以为然。 “陈管事,您也知道这些货是什么样,怎么可能有人要,我看八成是这方秉烛在故弄玄虚。” 陈立也成功被说服。 “多找人看着方怀安,也许那老东西出手了也不一定。” 雷贺忙点头。 “您放心,早就安排人了。” 棉花和布匹很快被送到了一家叫做天泉的作坊里。 江夏把早就画好的鞋垫图纸和制作过程一一交代给作坊坊主。 方秉烛听完就有些后悔了。 “闹了半天,你是想做鞋垫啊,鞋垫才值几个钱?两钱一双,还不够工钱呢。” 江夏卖了个关子。 “我做的鞋垫两钱可买不到。” 三天后,被清理过后的一百匹霉布和两百斤黑心棉,全部被制成了大大小小的鞋垫。 各种码数加起来约莫两千双鞋垫。 方秉烛看着眼前这一摞摞造型怪异的鞋垫大皱眉头。 “江夏,这就是你说的鞋垫?” 在这个时代,鞋垫通常都是平的。 而江夏让作坊做的鞋垫却是用粗棉布和棉花仿照现代功能型鞋垫做的造型。 立体形鞋垫可以最大限度的填充脚底和鞋床间的空位。 减少脚掌在鞋内滑动造成的创伤。 提高脚后跟的承托也可以减震和减缓脚底疲劳。 这些正是长途跋涉之人最需要的。 在西川城有三分之一的人口从事和商业贸易相关的工作。 对他们来说,日常走动要比普通人多。 拥有一双好鞋垫很有必要。 江夏看了看他的脚,拿起一双递过去。 “虽然这些鞋垫卖相不如那些绣花绣草的好看,但绝对实用,不信你试试。” 方秉烛将信将疑的接过穿在了脚上。 很快,胖乎乎的脸上就多了几分惊喜。 “好像是不一样,踩在脚底轻飘飘的。” 西川城民风开放。 方秉烛换鞋垫的时候,并没有避讳。 江夏一眼就看出了他是扁平足。 <
> 她又从最少的一摞中拿出一双适合的码数递给他。 “先别急着穿鞋,再试试这款。” 方秉烛拿着鞋垫左看右看。 “咦,怎么两双看起来不一样?” “你是扁平足,想要走路不累,就得穿这种。” 和普通脚掌比起来,扁平足因为没有足弓,脚底和鞋底摩擦严重,走路更累。 用鞋垫垫高前后两端,让足部中间滞空。 人为模拟成的足弓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这种情况的发生。 果不其然,方秉烛穿上新鞋垫之后,脸上惊喜比刚才更甚。 “比刚才那个还舒服,江夏你真聪明!你怎么会想到这些的?” 作为一个房产中介,带人看房是每天的工作。 当初她手下有个小姑娘就是扁平足。 明明跑的路程最少,却是最累的那个。 后来小姑娘用上了矫正鞋垫,情况才好了很多。 也是因为她,江夏才想起利用布料和棉花做这些。 方秉烛当即就丢掉了原本的鞋垫,直接垫上了新鞋垫。 一边换还一边兴奋的感慨。 “我敢保证,这么舒服的鞋垫一定会很畅销!”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初来乍到,不比你这个牙三代,卖货就全权交给你?” 她初出茅庐,纵然有好产品,但也没好销路。 方秉烛就不一样了。 他背靠方怀安,卖这么点鞋垫不成问题。 方秉烛虽不明白什么叫牙三代,但还是拍着胸脯保证。 “包在我身上。” 商议好售价之后,方秉烛就去摇人了。 而江夏又开始琢磨起其他赚钱的法子。 城中布店并不少,那定然也会有不少积压布。 若是她能提供鞋垫的设计图,那布店总要给点赏钱。 说干就干。 江夏挑了几双不同码数的鞋垫直奔城中最大的布店平安布行。 她以为想要说服对方需要费点口舌。 不曾想陈掌柜比她想的还要精明。 一眼就看出了商机。 “小姑娘想法不错,图纸我买了,开个价吧。” 江夏瞥了一眼进店客人。 各个都非富即贵。 她轻咳一声。 “陈掌柜,五两银子如何?” 陈掌柜虽然还笑着,却不直达眼底。 “小姑娘胃口不小,这些鞋垫虽然很奇巧,可想做出来并不难。更何况,即便我现在买了,用不了多久,这种鞋垫也会在城中泛滥。于我而言,与其花五两银子去买你的构思,为何不等上两日,也省了这笔花销?” 陈掌柜说的都是事实。 技术和材质有限,想要模仿这些鞋垫的做法太简单了。 江夏却并没有被他牵着鼻子走。 “兵贵神速,做生意不就图个你无我有,你有我优?” 她麻利的收起图纸和鞋垫。 “既然陈掌柜如果不想做这城中第一家,那我就去博泰问问,兴许他们感兴趣也不一定。” 听到博泰二字,陈掌柜瞬间急了,推开柜台挡门,三两步就追了过来。 “姑娘留步!” 江夏一条腿还没迈出店门,就收了回来。 她勾了勾唇角,回头。 “陈掌柜,还想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