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往哪去?”
车夫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他们这行就是苦力气挣钱,这才初春穿着单夹都已经累出了汗水。
寸亦剑对他笑笑道:“不劳烦了,我只是借地等人片刻,不坐车。”
听见她不坐自己的车,车夫也不着急拉其他客人。
他掏出一个水壶咕嘟咕嘟开始喝水,一天当中为数不多的休息十分惬意,让他不由得开始和身边人攀谈起来。
车夫说:“姑娘,你看着也像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怎么一个人大咧咧出来?”
寸亦剑反问:“现在开了女子恩科,大街之上出来走动的女子比比皆是,如何不能一个人出来了?”
提起女子恩科车夫就不满起来:“俺家那婆娘,大把年纪仨个孩子,还想着要科考当官——你说这不是作孽么?”
“诶,这荒唐日子苦咯!”
对于车夫的埋怨寸亦剑并不去争辩什么,人皆有目光短浅之处,自旸齐帝开始为防再出现第二个昭邕公主,便大肆打压女子。
时至今日二百年,能出入朝堂并有那么些作为的,也只有自己一人。
如今皇帝不知为何犹如大梦初醒,一改从前荒唐天真,大刀阔斧改革起来。
而身为昔日叛贼羽翼的寸亦剑,倒是意外被轻轻放下,没有处以极刑。
如此也好,自己这一身残躯若是死在五马分尸之下,下了黄泉怕是会吓着先生。
寸亦剑终于在车夫喋喋不休的抱怨下等来了该来的人。
“主上说,你既然是他的弟子,保全你的安危本是应当,但你如一意殉葬他也不拦你。”
秋劫看着这个卸下一身锋芒显得有些疲惫的女子,她眼角眉梢的憔悴,仿佛将从前的明艳风流都渡成了传闻。
他道:“昔日杀害他的人,主上业已解决,你无需有身前身后顾虑。”
寸亦剑于是真心实意道:“多谢逸王成全。”
可秋劫看着她,却神色冷淡:“主上有令不得伤你,否则你这等背主之人,秋劫必杀之。”
如今寸亦剑可不怕他,她指了指天道:“当街杀人,无论权贵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秋劫一时沉默。
“你为何……”
“那一日我见了江水,”寸亦剑打断了秋劫的问话,“于是我才明白,我所坚定推崇的原来从根源上便错了。”
那日江水前来,对自己说的一番话,时至今日记忆犹新。
她说——他有残疾本来可以很简单地得到信任、轻而易举地走到高位,为什么偏偏游戏人间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喜爱,百姓都是无趣之物,得之生厌则死。
她还说——他赐死的那些才是他觉得有趣的,愿意成全一段佳画的。
甚至还有江水面对自己疑问时,冷静得说自己决定在三年后死去。
这些话寸亦剑如实说了出来,面对秋劫这个曾经共事之人,她笑得并不张扬。
“背主之事不过无稽之谈,我所追寻的只是百信安定,从来为此不择代价。”
寸亦剑一直到全须全尾走出逸王府,她才知道自己的一切,储诚庭不可能不知道。
而那个人他从头到尾不加干涉,像是冷眼旁观的看客。
令人齿寒。
寸亦剑转身欲走,却看着烟火热闹的尘世有了些留恋。
她为了天下安定而奔波,割舍掉最初信仰与热血,却最终在天下安定的时候决定离开。
她回头道:“如今我才明白,江水姑娘为何那般平稳选择了死亡。”
她到最后已经没有了敌人,天下间都在称赞这圣人的名声。
可被刻意扭曲的爱憎将她的心纠缠得粘稠如脓水,一开即逝的昙花有着惊心动魄的光华,却不得不以一些肆意添加的养料供奉自己。
于是她只能死。
当天下海晏河清,当江湖豪杰四起,她只能最后从容赴死,保全自己最后一点真与痴。
寸亦剑摇摇头:“我与江水姑娘不过数面之交,谁知道她为何会同我说这些。”
寸亦剑渐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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