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传(三) (第22页)
在这等绝望之时,珮瑶突然觉得,来人的出现在一瞬间冲走了自己心中的无助和悲伤,撕一缕明媚的阳光,照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于是直到今天,珮瑶依然怀念着那个日子。那时的日子真的是很美很美。那天的风是如此的舒服,那天的阳光是如此的灿烂,如此的——温暖。
“冯云山到底是谁?‘”均派的另一传人冯云巧的大哥。“王升远漫不经心道。
“即使他是冯云巧的大哥又如何?说起来也不过是一生而已。”李延拾起棋子,重新下子。
“冯云山如何,想来也不用我来评说。”王升远微微有些讽刺道,“莫非李兄以为冯云山的拜上帝教就那么简单不成?”李延手中的棋子捏得紧紧的,手心已经全是汗。“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来年,这紫荆山必然已是另一番天地。”李延终于说了一句真心话。其实只要是用脚趾头想也明白冯云山是绝对不简单。否则他大可以在家安安稳稳的做一世富家翁,何必来这广西传教,而且愿意做烧炭,卖柴一类的活。他可不相信这个什么拜上帝教就这么简单。……他在心中冷笑道,虽然现在那个教的确还不成什么气候,不过只要想想它飞速发展的速度,李延就坚信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情。现在,即使是在清廷,一些有见识的官员都看出了这个教不寻常,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
王升远看见李延愁眉深锁,知道他现在麻烦也不小,心里也只得暗叹一声,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非要内讧置徐靖于死地。你们可都是天地会的人。”他心中暗想,却也不置一言,“这一躺混水,自己还是少来搅好。毕竟均远可是定派传人。”棋盘上的白子渐渐连成一片,如一只张开的大手,反败为胜。
八
珮瑶专注的拭搽着白冷剑,良久,轻轻的叹了口气。多少年来,从紫荆山到永安城,风风雨雨七八年了,因为这柄剑,自己和云山终于越走越近到如今这一步。也因为这柄剑,自己注定了不得不一次次的辜负另一个人。“大师兄。”珮瑶抬起头来看着窗外,时常她也会想起那个永远都是一身素衣的大师兄王均远,“从一开始,我就欠你,已经欠得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珮瑶,清廷现在已经对拜上帝教起疑心了,连洪秀全都已经逃走了,你还是快走吧。”
“不,师兄。如果不能把云山从桂平县的监狱里救出来,我死也不走。”
“师兄,求你,现在只有你可以帮我了。”
“珮瑶,冯云山真的值得你如此吗?”
“是,值得。”
“珮瑶……”
所有的记忆在一瞬间倾泻而出,画面交错,往事如同一根绳锁紧紧勒在心头,竟是一阵锥心的痛。
“大师兄,我也很想走,很想离开。可是我已经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了。”她看着满天的繁星,喃喃自语道,“而且,我也不打算自拔了。”把冯云山从监狱里救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都回不来了,有些东西是永远的失去了,而自己也再不是当年的珮瑶了。
只是太平天国啊,你又真的太平了吗?
“外面已经很热闹了,珮瑶,你真的不打算出去吗?”王均远说。珮瑶只是很茫然的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抱着孩子对着天出神,对王均远的话充耳不闻。
“珮瑶。”王均远又提高声音唤道。“怎么?”珮瑶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师兄有什么事吗?”
王均远微微叹息着,眼里有复杂的神色,口中却只是说:“我已经给我大哥说好了,他手下的所有人都撤出了永安城,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一下……我也要走了。”他看着珮瑶,想了想又说:“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保重。师妹。”最后两个字似乎花了他很大的力气,说罢转身离开。珮瑶心里咔嚓一声,终于有什么东西碎了,她明白,事情是已经彻底的画上了句号。
夜色很快的降临了大地。永安城内依旧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南王府在这一片的喜气之中显得越发的寂寥,门口只是例行公事地挂了两个灯笼,没有鞭炮,没有欢声笑语。除了偶尔有几个人象平日一样在警戒巡视之外,唯有夜风,在沉寂的南王府里面流动。今天本应该是一个很喜庆的日子,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于是这热闹也就属于所有人,只有云山,他什么也没有。没有了珮瑶的册封,又有什么意思。从此以后,这儿是南王府了,他想着,忽然觉得可笑,这个爵位对自己而言到底有什么价值?那也不过是繁华鼎盛背后不为人所知的荒凉罢了。自己原本就不该是这个位子的。
外面的风中隐隐传来喜庆的声音。珮瑶,你真的不打算来见我了吗?冯云山看着面前摇晃的灯光,在一团漆黑中晃动着,带得屋里的影子也跟着弯弯曲曲的摇摆不息。他的手指不自觉的绞在了一起,死死的相缠,泛着清白的光泽。
即使你已经到了永安城,也不肯来见我吗?
房的斜对面,云巧一个人在树丛的影子里站了很久,看着对面虚幻的灯火,好久,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就在那一瞬间,一抹黑影从房顶上掠过,云巧一下子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