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元年,大夏国王李德明薨。仁宗皇帝辍朝三日,为其举哀。同年,其子李元昊嗣位。
百花等在昭训门外,听得山呼排空而来,伸手捏紧了裙摆。
只一年之间,娘亲亡故、回归大夏、草原骑射、出兵勤王,再到如今站在宫门外,等待面见国主。此前种种境况她尚可泰然处之,今日觐见却着实令她手足无措。
大夏国主,那可是和大宋皇帝一样的人,是日月之上的帝王。
十日前礼部赶制的礼服冠带便送到郡王府了,珊瑚打开那箱子,一件一件地取出来。
百花瞧见白色的对襟丝绸大袖下摆用金丝线绣了锦簇的山茶、又用银线滚了边,米色的中单纱衣,珍珠白的下裳,另配了一顶金玉头冠、白玉双佩和黄玉绶环。
一并数十件齐齐整整地装着,直教百花看傻了眼——
不曾料想皇家礼服是这般华美极奢。
今日嗣位大典在辰时,百花却是彻夜无眠,生怕礼数上出了错。
东方刚有些鱼肚白,琥珀和珊瑚便来服侍她起身梳洗大妆,才从皎月斋走到轿厅上的功夫,百花便觉得这头冠沉得很,压得脖子酸疼。
李元昇今日是一袭白色长袍,毡冠上点着的鸽血红鲜艳欲滴,他低头替百花瞧了瞧礼服冠带佩饰齐整了,二人便上了马车;一路上李元昇不住地闲话,百花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才觉得心情舒缓了些。
到了丹凤门前,车辇都换作了软轿,李元昇乘轿往含元殿上参礼,而百花则要在昭训门外等候传唤。
分领女眷的內侍看着郡主神色拘谨,想她终究只是个小姑娘,又在外邦长大,忍不住低声安慰道:“郡主无需紧张,随着指引行事便不会出错。”
百花点头谢过他,又听得大殿内韶乐之声渐渐停了,此时朝阳刚刚从朱红的宫墙上升了起来,金色的炽热光芒登时洒满了王宫。
百花这才瞧见含元殿青顶朱墙,重檐叠檩,繁复华美;屋檐上离着两只龙形吻,龙头怒目张口衔住正脊,龙尾向内卷曲,背上插着一把宝剑。
大殿外有鸣赞官鸣鞭三声,便是国主已登基了。
又过了一刻钟,有礼官传令,她与众多女眷被引进太和殿去。
百花走在最前面,一路直视前方,听着后面簌簌的脚步声。
她瞧不见身后的人,但她知道,这些都是有功之臣的妻女,她和她们一样,不过是受到他人的福荫而已。
…
迈过殿门,百花只垂眸瞧着脚下礼官的步伐,生怕走错了一步。殿内打着汉白玉的地面,上铺着猩红绒毯,两侧乌泱泱站着许多人。
众人依礼三拜后,礼官执册朗声宣旨意百花微微低头,双手交握,大袖里的手指教她捏得发白,欢喜仍是藏不住,从眼角眉梢里满溢出来——
她竟然成了公主,是和大宋的惠国公主一样的公主吗?
她神思早已飘然,只木然地跟着众人谢恩、起身、退出殿外。
走出大殿,她定定地望着脚下的砖石、又抬头看湛蓝的天空,她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有了归属感——
她脚下,是她的国土;她头上,是她的天空;大夏的将士、民众都是她的子民,往后她便是大夏国的公主,是党项民族的公主了。
…
新王即位,自有一番大动静。整饬宫殿、重拟州府、完善官制、兴修水利,桩桩件件都要过问。
这头李元昇便被指派到各部族去整编军队,整编的事务复杂得很。
一家为一帐,依帐出丁,仍由部族领导,称作一溜;再设十二监军司,分管辖区内部族,纷繁冗杂、因而叫李元昇忙得脚不沾地的。
安亲王府里没有主母,许多人的拜帖送到门上,小厮都递到皎月斋来。
百花被拜帖上的名号职位搞得晕头转向,索性吩咐门房一律推了,如此她每日只读习武,倒乐得自在。
天气渐渐热起来,百花为避着日头,卯正便要起身去校场,修内司裁的短打又是精致又是利落。
“王爷昨儿夜里才到,说是从黑山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生怕误了和公主的约定。”琥珀束发时特意掺了根朱红的绸带,同腰间的宫绦呼应,又道,“还带了一对牛角回来,惦记着给公主新打一副弓呢。”
少女尚在豆蔻年华,肤色白皙,眉眼稚气未脱,含苞待放的白玉兰似的,瞧着英姿飒爽、明媚照人。
她低头整了整衣角,嗔怪道:“夜里赶路也不怕遇上山洪。”心里却仍是高兴。
爹爹一回京便有了成堆的公务,先半个月还能教她骑射打拳,后头索性忙得不见人影,只留下珊瑚陪她同练。
百花头两日被弓弦割破了手,珊瑚心疼道:“公主今日练拳吧,不然这伤口总不得好。”
“爹爹叮嘱过,每日至多练半个时辰。我也觉着这拳打起来隐隐有些心浮气躁,想来不是人人都有福气练得的。”百花低头看看了伤口,又道,“今日还有要事,早些回去也好。”